武庚無聲飄到琉璃身邊，“恩人無需羨慕，你也有一位好侍衛(wèi)。”

    琉璃側(cè)頭看向樊爾，粲然而笑，她的確也有一位好親侍。

    樊爾呼吸一滯，須臾后回以淡笑，許久沒有清洗的凌亂發(fā)絲被冷風(fēng)揚起，有一縷貼在額角，讓他看起來有點慘。

    酉時將近，兩對主仆回到宮里后便分開了。

    主要是星知不想在天色漸晚時去章臺宮，這些年她時常去章臺宮找樊爾，宮里便有了一些傳言，說她明面上糾纏那位異國劍客，實則是去迷惑君王的。

    她平時就算再大大咧咧，但也是很在乎名聲的，未免再傳出更加荒唐的傳言，她傍晚之后幾乎從不去章臺宮找樊爾。

    嬴政佇立在九十九層階梯之上，夕陽余暉斜斜籠罩著他挺拔身姿，墨黑色常服侵染了一層淡金色光芒，讓他看起來神圣且威嚴(yán)。

    最后一縷余暉消失之時，主仆倆終于踏上最后一層階梯。

    看著樊爾狼狽模樣，嬴政拿出那塊染血布帛。

    “成蟜彌留之際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想要對你這位劍術(shù)師父說一聲對不起?！?/br>
    樊爾手掌快速蜷縮一下，才抬手接過那塊干硬布帛。昨夜，武庚就已將成蟜死訊告知于他，關(guān)于那個少年，他想過幾種結(jié)果，唯獨沒想到他會自殺。

    那個孩子最怕疼，有次練劍時不小心劃破手心，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劍刃割破喉管時，一定更疼吧。

    幾年來，那孩子從未喚過他師父，沒想到第一聲師父便是永別。

    張了張嘴，樊爾最終什么也沒問，收起布帛轉(zhuǎn)身離去。

    目送那道清俊背影消失，琉璃呢喃出聲：“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樊爾這個樣子?！?/br>
    “他教授成蟜多年，可能多少也是有些感情的吧。”嬴政一直認(rèn)為樊爾只是表面上看起來淡漠無情，實則內(nèi)心還是柔軟的。

    琉璃收回視線，與嬴政對望一眼，沒再言語。這些年，樊爾曾不止一次提醒她，不可對人族產(chǎn)生不必要的感情，但這一次他的反應(yīng)是令她意外的。

    夜幕降臨，久違的星辰布滿夜空。

    樊爾洗去一身狼狽，平躺在床榻上，很快入睡，一夜無夢。在咸陽牢獄這些時日，他幾乎沒有睡好過。

    辰時醒來，看到旁側(cè)案上那塊折疊整齊的布帛，他才恍惚想起成蟜已經(jīng)不在，以后的日子他再也不用跨越半個王宮前去傳授劍術(shù)了。

    壓下內(nèi)心莫名的失落，他起身穿戴整齊，利索將微卷發(fā)絲束在腦后。走到青銅鑒前，彎身掬起一捧水，刺骨涼水灑在溫?zé)崦骖a上，他平滑眉心禁不住皺了一皺，緊接著他又掬起一捧水撲在臉上。

    殿外這時響起敲門聲，樊爾直起身子，拿過搭在楎椸上的布巾擦凈臉上水珠。

    “進來?！?/br>
    他話音剛落，殿門應(yīng)聲而開，琉璃那顆圓潤小巧的腦袋探了進來。

    “宮人將朝食送過來了，我讓她們準(zhǔn)備了你最愛的甜粥?！?/br>
    “好… … ”樊爾面色如常，放下布巾，大步走向殿門。

    未免引起民憤，成蟜遺體運回咸陽后，沒有過多耽擱，便送去了雍城下葬。嬴政思忖良多，最后還是下令封鎖他生前所居宮殿。

    封鎖宮殿前一日，宮正依照君王詔令前去處置宮內(nèi)寺人和宮女。本來主子犯事，依照律法那些宮人們也是不可留活口的，但成蟜之事是呂不韋蓄意而為，若是沒有那場陰謀，興許他也不會因而喪命。

    嬴政念在手足情義，并沒有下令要那些宮人性命，不過為避免傳出什么閑話，那些宮人的舌頭是必須要割去的，割掉舌頭后的宮人則會被譴去做最苦的差事。

    早在君王沒有下詔令之前，那些宮人便知道他們的下場不會太好，但在聽到要被割掉舌頭時，他們還是紛紛跪倒一片，哀嚎求饒聲不斷。

    老宮正在秦王宮待了一輩子，早已看慣這些，只見他垂目睥睨眾人，毫無同情之色。

    負責(zé)行刑的寺人拿出刑具，準(zhǔn)備行刑。

    哭嚎最厲害的被第一個拉了出來，老宮正嫌你睨了他一眼，“就你最吵鬧，那便從你開始吧?！?/br>
    那名寺人嚇得臉色慘白，頓時噤了聲，死死咬緊牙關(guān)，以為那樣就能躲過一劫。然而他終究還是太天真，一人哪里抵得過六人力氣，下巴硬生生被掰開，在舌頭被拽出來的那一刻，他只能絕望閉上雙眼。舌頭脫離口腔的剎那，劇痛傳遍四肢百骸，他嗚咽著捂住口鼻，癱倒在地。

    剩余人見此場景，均都嚇得瑟瑟發(fā)抖，無人敢再哀嚎。

    這時一名容貌秀麗的少女匍匐著爬到老宮正面前，顫巍巍攥住他的衣擺，聲如蚊蚋道：“我想見大王，不知可否… … ”

    “大王豈是你想見便能見的！”老宮正以為她是想要靠美色博得君王饒恕，想也沒想便拒絕了，與此同時，手上用力拽回衣擺。

    少女咬緊下唇，不甘心再次攥住宮正的衣袍。

    宮正見她不依不饒，臉色陰沉吩咐幾名寺人：“先對她行刑?！?/br>
    少女聽到這話，身體顫抖，快速躲在角落里，雙臂抱膝蜷縮成團。

    就在幾名寺人鉗制住少女時，殿外傳來一道清冷之音：“放開她?！?/br>
    殿內(nèi)所有人全都循聲看去，一身灰白袍子的樊爾佇立在殿門口，目光落在淚眼婆娑的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