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一番糾結(jié)之后,她將藥膏推到嬴政面前,“身上的傷,你自己擦藥?!?/br> “可是… … ”嬴政舉起被包裹嚴實的右手,“我慣用的是右手,現(xiàn)在傷了… … ” “… … … ” 看著那拙劣的包扎手法,琉璃尷尬一笑,她倒是忘記左手不便了。深呼吸之后,重新拿起藥膏,她下意識屏住呼吸認命湊近。 雖然有所尷尬,但她并未敷衍了事,仔細涂抹好藥膏后,她緩緩松了一口氣,甚至還面無表情幫嬴政拉好衣襟。 “明日,我讓樊爾過來幫你上藥,你放心,他嘴很嚴,不會亂說。” 嬴政神情一怔,唇角浮動,只是淡淡說了一聲:“也好?!?/br> 洗凈手上藥膏,琉璃站起身,囑咐:“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闭Z罷,她轉(zhuǎn)身欲走,衣擺卻突然被一只手拽住,她回頭,對上一雙無神的漂亮丹鳳眼。 長指收緊,嬴政沒有松手,而是問:“能不能不走?寡人不想一個人待著?!?/br> 年輕君王神色黯然,薄唇干裂。相識這么多年,琉璃這是第一次見到他這般脆弱,邯鄲的艱難,先王的薨逝,以及呂不韋和華陽王太后強行為他擇選候選人那次,他雖也傷心,可至少會發(fā)泄出來,并不像此刻這般槁木死灰。以往,無論遭遇何種困難,他從不會失了斗志,那雙深邃雙目更不會失去光彩。 這一刻,琉璃深刻理解了心如死灰的真正含義。孩童時期,嬴政刻苦練習劍術(shù)是為了保護母親,他想平定亂世也不止是因為自己的質(zhì)子身份,更為了不讓母親再被人言語侮辱。然而世殊時異,改變的不止是嬴政的年齡與容貌,還有簡兮那顆已經(jīng)偏向他人的心。 無論任何種族都會歌頌母親的偉大,于是琉璃便以為母親對子女都是無私的,直到她看到今日的簡兮。作為一個母親竟為另一個上不了臺面的男子,那般不顧尊嚴,不惜對親生兒子跪地哀求,甚至是持劍威脅,縱觀歷史長河,大概也是獨一份了,不知后世會如何記載這段歷史。 輕微嘆息一聲,她回轉(zhuǎn)身,復又坐下,抬手覆在嬴政雙目之上。濃密長睫輕輕劃過掌心,微微有些麻癢,她目光下移落在那蒼白薄唇之上。 “好,我不走。你若難過想哭,不必忍著?!?/br> 嬴政并不想哭,也哭不出來,人在心痛到極致時,反而會很難哭出來。 “其實,寡人也想如母親那般不管不顧鬧上一場,哭也好,吼也罷。可盛怒之后,寡人除了心里堵得慌,并沒有想哭的沖動。” 他抬手拉下琉璃那只手,扯動干裂嘴唇,苦澀一笑:“就算真的想哭,寡人也不能哭。秦國律法有規(guī)定,成年男子不可以哭,雖然寡人也不知秦國為何會有那種律法,但作為一國君王,理應以身作則。” 成年男子不可以哭?琉璃愕然,人族束縛還真多,成年男子也是人,只要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人活一輩子總會碰上傷心之事,律法不允許哭就有點不通人情了。秦國民風是比他國強悍,可也不能阻止人哭呀! 從震驚中回過神,她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殿門,壓低聲音道:“這殿中只有你我二人,縱使你哭了也無礙,我不告訴任何人,包括樊爾?!?/br> 行至牖扇外的樊爾聽到琉璃這句話,垂于身側(cè)的雙手蜷了蜷,悄無聲息轉(zhuǎn)身離開。 察覺到熟悉氣息一閃而過,琉璃凝神望去,外間已然沒有任何動靜。耳邊傳來一道低沉壓抑地聲線:“作為一國君主,寡人不可以縱容自己破例。” 殿中燎爐內(nèi)的炭火劈啪作響,嬴政垂目瞅著被層層包裹的右手,用力呼出一口氣,繚繞白霧溢出唇齒,很快消散。 “兩年前,得知母親延后加冠禮的真相,我便預感到她終有一天會為了假寺人而不要我,可每次從噩夢中驚醒,我都會自我安慰,這個世上不會真的有母親會舍棄自己的孩子。做了九年秦王,我還是太過天真,竟然會對某一件事情有所奢望。今日,當母親為那父子三人而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時,我才肯認清,她是真的不要我了,自此我也成了這亂世中一個沒有母親的人。以前,我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會被母親拋棄,好想回到兒時,那時無論再艱難,至少我還是有母親的孩子?!?/br> 年輕君王語氣很輕,可說出的每一個字卻又很重。他沒有如往常那般自稱‘寡人’,就如平常男子一樣呢喃著自己的心事。 當聽到那句“她是真的不要我了”,琉璃鼻子突然泛酸,當年初見,年僅五歲的嬴政被商販那般言語羞辱,他都不曾露出一分脆弱,可此刻的他仿佛下一瞬便會碎掉。 張開嘴,琉璃不知道說什么話才能真正安慰到他。糾結(jié)片刻,她解下裝糖的布袋,掏出一塊,單手捏住他的下巴,將糖塊塞入他嘴巴里。 正在黯然神傷的嬴政倏然抬眸直視琉璃,唇角還有柔軟指腹留下的觸感。 “那個… …我知道你很難過,也明白這種時候說再多,你還是會難過,不如你多吃些糖吧。我和樊爾不開心時最喜歡吃糖了,小時候我們沒見過糖,也不知道這世間有糖這種東西,當年初入邯鄲城,我們在東市嗅到一種很香甜的味道,尋著氣味一路找去,起初出于好奇,我們買了兩塊,當甜膩在唇齒蔓延,我發(fā)現(xiàn)那是一種可以令人心情愉悅的味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