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從始至終,寡人從未拋棄過您,是您被他人迷了心智。父親更未拋棄您,當(dāng)年他本打算等王祖父繼任王位,自己的太子之位徹底敲定之后,再親自去趙國的。” 嬴政重重呼出一口氣,繚繞白霧暫時遮蔽他面上的痛苦之色。 “父親若當(dāng)真對您不管不顧,又哪里會冒險頂撞王祖母,堅持冊封您為正夫人。” 簡兮雙手無力松開,頹然跌坐在地面,長睫被淚水打濕。她又何嘗不明白良人心里還有自己,可一想到范杞,她內(nèi)心的恨意就控制不住。入秦十二年來,她唯有兩次真正開心過,一次是范杞喝毒藥,一次是成蟜叛變自刎屯留。 還在邯鄲時,父母不止一次勸過她再嫁,她次次拒絕,因為她堅信只要自己始終如一,良人也會對她始終如一。她是做過呂不韋的姬妾,可嫁給良人為正妻之后,她是打算與他相守一生的。得知可以入秦與良人重聚,她歡喜得一夜未睡,她拋棄家國,拋棄父母,拋棄熟悉的地方,不顧一切來到秦國,可良人卻早在回到秦國之初就另娶了她人,那些謠傳成了真,讓她怎能不失望傷心。 郁郁寡歡幾年,良人薨逝后,簡兮突然就想通了,男子可以娶妻納妾,為何女子不可以!余生還很長,她只不過是想找個人陪著而已。 “世道真不公平,男子可以娶很多,而本宮只不過是找了一個而已,卻被世道所不容?!焙嗁庾猿岸?。 嬴政凝視發(fā)髻凌亂的母親,雙目漲得發(fā)疼,聲音沙啞疲倦:“您錯的從來不是那些,而是縱容假寺人暗中謀權(quán)篡位,您可以留他在后宮,但不該給他封侯加爵?!?/br> 大概是因為長子成年后更加像父親,簡兮現(xiàn)在看他愈發(fā)不順眼,聽著那些指責(zé),心里剛熄滅的怒火再次升騰而起。她站起身,食指用力點在那寬闊肩頭上,眼神冷漠到仿佛面前人不是她的親生孩子。 “你若不是從本宮的肚子里出來,又怎么可能會成為秦王嫡長子,你的秦王之位是本宮賦予的,就算本宮放任長信侯搶走你的王位又如何。” 嬴政不敢置信看著母親,甚至忘記發(fā)怒。無論關(guān)系鬧到何種地步,他都沒有想過母親會說出這種言辭。眼眶灼燙,他極力忍著不讓自己露出脆弱,可喉頭的腥甜再難壓住,口腔充滿血腥氣,他咬牙咽回去。 一字一頓道:“大秦屬于嬴姓子孫,就算寡人沒有降生在這世上,也輪不到那個假寺人?!?/br> 話音未落,他甩袖大步離去,吩咐殿外將士看牢殿門,亦不讓宮人跟隨。走到無人處,他扶著宮墻,被層層包裹的右手抓緊心口衣襟,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眼前一陣眩暈,險些站立不穩(wěn)。為了不流出眼淚,咬牙隱忍到額角青筋凸起,雙目猩紅充血。 一直跟隨在左右的武庚,本能抬起手想要攙扶他,在看清自己飄忽不定的雙手時,又頹然放下了。其實他并非真的無法接觸人,作為一個存在了千年的魂魄,有些東西還是異于常鬼的,只要他肯施法現(xiàn)身,便可以與人接觸。由于答應(yīng)過琉璃要暗中守護(hù)嬴政,不到萬不得已,他不能隨意現(xiàn)身,一則不好解釋身份,二則怕現(xiàn)身后被有心人找來術(shù)士超度,被超度的魂魄會魂飛魄散,不可輪回轉(zhuǎn)生。 嬴政無力靠在宮墻上,閉目平復(fù)好一會兒,暈眩才減輕一些。 雙目紅腫的鄭云初,拐上甬道,一眼便看到了虛弱的君王。心臟猛烈跳動起來,有一種要沖破喉嚨的錯覺,她想轉(zhuǎn)身逃走,可為時已晚,那雙深邃視線已然落在她身上。 認(rèn)命止住步子,她忙低身施禮:“見過大王?!?/br> 雖然對方及時垂下腦袋,嬴政還是看清了那紅腫雙眼,他現(xiàn)在沒有心情過問別人的心思,扶著墻站直身子,準(zhǔn)備離開,視線卻不受控制落在地面的血跡上。 思忖片刻,他回轉(zhuǎn)身,生硬問:“為何哭?” 鄭云初雙手覆上眉眼,猶猶豫豫唯唯諾諾回答:“我父親… … 在跟隨呂相追擊叛軍之時犧牲了,我自小沒有母親,父親是我唯一的親人。我… … ” 眼淚又要控制不住溢出來,她用力咬了一下下唇,才繼續(xù):“我怕被人看見,便偷偷躲到了這邊?!?/br> 嬴政本不想同情呂不韋的人,可看到對方那楚楚可憐的怯懦模樣,他終究是于心不忍,多問了一句:“日后你有何打算?” 聽到這聲詢問,鄭云初倏然抬眸,那雙如小鹿般膽怯的雙目充滿驚慌,她忙不迭跪下,先磕了一下。 “我知道大王對我們五個無意,云初也不敢奢望大王的垂憐,我之前本想等大王冊立王后之后,出宮回家繼續(xù)孝敬父親的,可而今父親犧牲,云初便沒有了家,云初懇求大王能留我在宮中做個宮女?!?/br> 那句‘云初便沒有了家’,讓嬴政想起了母親,當(dāng)年外祖父外祖母被趙堰害死在獄中,母親得知消息后,也是哭腫雙眼說自己以后沒有了家。他本想拒絕,可想到母親,到嘴邊的拒絕始終說不出口。鄭云初的父親去世,她與相府的羈絆便少了許多,待將呂不韋手中的權(quán)利收回,一個小小宮女不足為懼,給她一條生路也無妨。 “寡人可以答應(yīng)你,不過以前的關(guān)系也要斷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