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寂注視著下面殷切對望的二人，雖面上靜若死水，實則雙唇緊閉，內(nèi)里兩排牙早已磨得“咯吱”作響。

    這姓宋的，真是該死！

    有宋九枝打頭，一場詩會終于恢復(fù)原本的熱鬧景象，士子們紛紛登臺獻(xiàn)詩，勢頭之強(qiáng)勁，眼看著要把西門梓壓下去。

    西門梓自然不服，他折扇一甩，道：“那我再來一首！”

    說罷竟是信手拈來。

    “九州泛潮聲，四海起危棱。盈盈紫微星，獨照春衫明?！?/br>
    放眼整個高臺，也只有他西門梓一人穿了春衫，這是不把朝中文武放在眼中，一心只叩帝王門。

    “狂，當(dāng)真是狂。”謝獻(xiàn)書又感慨一句，“雖狂，又實在是才華橫溢，不過一息之間便能成詩，西門家真是青出于藍(lán)。”

    可謝微星卻覺奇怪。

    這西門子一首接一首地往外蹦，字字句句都稱自己是那幽棲之地的鳳毛麟角，在場諸位他看不上，只接帝王伸來的橄欖枝。

    可陸憑又不在，他這樣一番折騰，簡直是百害而無一利，更不用說陸寂還在暗搓搓盯著……

    謝微星終于想起那被他冷落已久的攝政王，他朝陸寂房中看去，像是不經(jīng)意掃過一般，不過一秒便故作鎮(zhèn)靜挪開視線。

    他好似很忙的樣子，先是抓著窗子來回開合幾下，而后俯下身敲了會兒窗臺，嘴里胡亂哼著不知什么調(diào)子，最后還是控制不住，又往陸寂那邊偷偷瞟了眼。

    門窗緊閉，什么都看不見。

    這一會兒的功夫，臺上更加熱鬧，宋九枝不遑多讓，又一首《論詩》把西門梓懟回去。

    終于有朝官下場，撫掌稱贊：“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fēng)sao數(shù)百年！說得好！哪有什么天上星，我們之前，先賢歿于長河，我們之后，沆浪奔于風(fēng)波。在座各位也不過是萬千燭燈中的一個，燃燒自己，為蕓蕓百姓照亮前路罷了?！?/br>
    一番話瞬間升華，謙遜憂民，比西門梓強(qiáng)了不知多少倍。

    謝微星朝聲音處看去，那人與謝朗坐在一處，正是除夕夜同他們在朱雀門相遇的翰林院同僚。

    有一人出頭，那姓褚的武官又坐不住了，站起來沖西門梓大喊，“不過是會幾句文墨，有什么好狂的？你又有何資格在這里指指點點？你算哪根蔥？”

    西門梓氣得鼻子都歪了，初生牛犢渾身傲氣，他脖頸一仰，道：“我西門家祖上出過三任宰相，數(shù)不清的文官武官，我曾祖官至國子祭酒，我三歲能作詩，五歲能行文，初參解試便得頭名，長安詩會不弄文墨，難不成要舞刀劍？”

    聽說是西門伯言的后人，大家都露出幾分敬畏，可西門梓偏偏把這種敬畏當(dāng)做對他的忌憚，更是覺得自己無論才華地位皆是此次詩會最出眾的那個，又口無遮攔說了許多。

    “我曾祖門下桃李三千，就連那帝師蕭遠(yuǎn)橋都曾于我曾祖門前長跪一夜，只為求他出山，敢問我可有資格？”

    此話一出，謝微星眼皮一抖，暗道一聲：“壞了！”

    他轉(zhuǎn)身拍拍謝獻(xiàn)書的肩膀，連聲催促：“快快快，不是能攬為門客嗎？趕緊把他攬進(jìn)來?！?/br>
    謝獻(xiàn)書不明所以，卻還是依了謝微星的意思，差隨從出去請人。

    “蕭遠(yuǎn)橋在你曾祖門前長跪一夜？”這事聞所聞問，自然有人質(zhì)疑，“西門大人辭世時你尚未出生，又是如何知道的？”

    西門梓一臉驕傲：“自然是祖父記于曾祖?zhèn)饔浿?，后又口口相傳，這件事西門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謝微星：“閉嘴吧你。”

    又有人問：“是在何時何地？又是所為何事啊？”

    西門梓正要回話，謝獻(xiàn)書的隨從終于走到臺下，“西門公子，我們謝大人有請?！?/br>
    這便是要將其攬為門客的意思了。

    雖看不上謝獻(xiàn)書，可這樣一個邀約叫西門梓更加狂妄，他正要答應(yīng)，旁邊冷不丁插進(jìn)一道聲音。

    “且慢，謝大人，我們主子請西門公子上前談話?！?/br>
    謝獻(xiàn)書一瞧是那送梨條膠棗的，連忙朝自己隨從揮揮手，把西門梓給讓了出去。

    謝微星雙眼一閉，兩腳一蹬，看上去十分安詳。

    西門梓眉飛色舞，毫不掩飾內(nèi)心得意，他留下一個睥睨的笑，跟在那人身后上了樓。

    謝微星聽見隔壁韓家在討論。

    “那是誰家的仆從？他主子又是誰？能叫謝大人如此忌憚？”

    韓子晟的聲音中帶些疑惑：“看身形略眼熟，可從未見過這人?！?/br>
    謝微星把窗全都閉了，眼不見心不煩，轉(zhuǎn)身要走。

    謝獻(xiàn)書沖他招手，“燦燦，你去哪兒??？”

    謝微星人已經(jīng)跑沒了影，半個字都沒留下。

    程屹安嘆氣搖頭，“謝燦醒來后，這性子怎么愈發(fā)古怪？你莫要一味縱容，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br>
    謝獻(xiàn)書笑笑：“燦燦不是那樣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打算，他這些年遭難，我自然要多遷就他一些?！?/br>
    謝微星跑出去第一件事便是把宋九枝從臺上叫下來。

    兩人找了個僻靜無人的地方說話，謝微星不浪費時間，先是分享了自己的信息：“我猜陸憑也在船上?！?/br>
    宋九枝有些意外：“前輩怎么知道的？”

    謝微星：“看那冰箱就知道了，我當(dāng)年都沒他這么狂，就算西門伯言再德高望重，他一個當(dāng)孫子的也不敢在這里撒潑，一定有人授意他這么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