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棺材里裝什么？月娘會(huì)發(fā)現(xiàn)嗎？”

    “我要了紙人貼了符紙，沒有生息的死人月娘也察覺不出來真假。”

    江御這才沒再反對(duì)，只是把那毛領(lǐng)又往下扯了扯。

    村中規(guī)矩，殉亡夫，升喜棺，白燭合巹，絕胭斷骨。

    和二人設(shè)想的不同，喜轎中坐的不是姑娘，而是一對(duì)兒紙人，殉葬的女子則躺在另一口棺木中，看樣子是打算直接活埋入土。

    嗩吶起，清簫奏，江鐵牛的哭喊聲越來越遠(yuǎn)，江御能感覺到自己被人抬了起來，往墳崗的方向緩緩送去。

    烈酒灑向黃土，驟雨不歇，村里的壯年男子們披著斗笠合力為這年輕的娘子挖好了終xue。

    咚的一聲，喜棺入了土，沙沙的悶響砸在單薄的棺蓋上，一抔一抔濕重的泥土被翻起，無情地蓋在了新棺上。

    狹窄的棺木中空氣愈來愈稀薄，江御微微喘了口氣，頸間的狼毛輕飄飄地蓋在了他臉上，賴以呼吸的空氣被渡入鼻息。

    “緊張什么，”季凌紓開口道，“有我在，你憋不死。”

    一鏟又一鏟的黃泥漸漸將棺xue填滿。

    扛著鐵鍬的男人灌了口黃酒，最后下去一鏟，將墳頭填平，

    “真稀奇，以前都能聽見她們抓棺蓋的聲音，今天這個(gè)倒是安靜，一聲不響的。”

    男人打了個(gè)酒嗝，向一旁的人炫耀道，

    “有時(shí)候她們哭著叫喊，你別說，我還真不忍心，有一次我聽那姑娘哭得忒慘，就悄悄幫她打開了棺蓋?！?/br>
    “你把人家媳婦兒放走了？！你瘋了！不怕她男人半夜找你算賬？”旁邊年紀(jì)小些的男子驚愕道。

    “聽我說完啊，”

    男人撇了撇嘴，壞笑兩聲，“要是個(gè)小美人兒，我倒也愿意做風(fēng)流鬼，結(jié)果一開棺是個(gè)黃臉婆，我啊，一腳就把她給踹回去咯?！?/br>
    “那，那今天這個(gè)怎么沒哭也沒叫？”年輕男子咽了咽口水，“我聽說江家這個(gè)……是個(gè)美人呢?！?/br>
    “可能家里人不想她受罪，早早服了毒吧，”男人不以為意，扛起鐵鍬收工，“走吧，別惦記了，現(xiàn)在是和月娘搶人咯，咱得罪不起。”

    作者有話說:

    周末沒出門 加更一章：）

    第35章 鐵玉

    男人們的聲音逐漸遠(yuǎn)去，寂寥的月色滲入濕厚的土壤，徒留廉價(jià)破敗的棺柩在盤根錯(cuò)節(jié)的木根之間沉寂腐爛。

    夜靜云黑，棺木冷硬，不知過了多久，江御忽而抬起手掌觸摸到了潮濕的棺蓋，手指順著粗糙木材上的紋路摩挲了片刻。

    “在想什么？”季凌紓問道。

    化身成狼毛圍領(lǐng)后，他就像時(shí)刻都抵在江御的耳旁開口說話，溫息親昵。

    江御收回手，狹窄的棺材不容他有更多的動(dòng)作，連翻身的空余都不夠。二人的視野中一片漆黑，除了彼此身上的溫度，幾乎感覺不到其余任何。

    “江財(cái)摳門貪財(cái)，這口棺木是他花錢讓人從墳山里挖出來的、別人用過的?！苯馈?/br>
    季凌紓語氣嘲弄：“這你也嫌棄？又不是真的要長(zhǎng)眠于此，演戲而已，湊合下得了?！?/br>
    “這棺蓋上有血。”

    江御頓了頓，再度抬起手，手掌抵在棺木上觸碰到早已干涸的血跡時(shí)，耳畔仿佛也響起了刺耳的悲鳴。

    季凌紓一愣，明白過來時(shí)只覺得如鯁在喉——這口棺材曾經(jīng)葬過一個(gè)真正要給丈夫殉葬的女子。

    她曾經(jīng)鮮活，短命的丈夫除了這口便宜棺材什么也沒給她留下。

    她一個(gè)人在這地底哭泣掙扎，哭干了眼淚也哭干了棺內(nèi)的氧氣，手指在棺蓋上磨出道道血痕，也不知她死去那一刻封存在靈魂中的是十指連心的疼痛還是心如死灰的窒息。

    然而這還沒有結(jié)束。

    就連這唯一盛放她尸首的歸棲之處，這廉賤簡(jiǎn)陋的棺木都還要被村里唯利是圖的男人挖出來賣給別人，去埋下一個(gè)絕望的姑娘。

    “季凌紓，”

    江御閉了閉眼，無聲地長(zhǎng)嘆了一口氣，“你說過，月娘不像普通邪祟，它可能是兇煞…我問你，兇煞都是因何而成的？”

    “怨極恨極，戾氣難消?！奔玖杓偟穆曇舻蛦?，狼尾悄然往下，輕飄飄地蓋住了江御剛才撫摸過血跡的雙手。

    “如果月娘曾經(jīng)也在這棺材里呆過，你……”

    “不可能，”

    季凌紓打斷江御未說完的話，

    “那它該吃的是村里那群壯碩男子才對(duì)，何故只盯著女人搶殺擄獵？世間福禍皆有因有果，就算生前為人，死后成圣還是成魔都是它自己的選擇，保護(hù)生者才能稱得上是在除魔衛(wèi)道。”

    江御聞聲沒有立即答話，二人間短暫的沉默并未持續(xù)多久，因?yàn)樗麄冾^頂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沙沙沙的聲音。

    ——有什么正在刨土！

    而且速度很快，一晃神的功夫幾乎就有殘?jiān)曼c(diǎn)光透入了棺木。

    蓋在棺上的黃泥越來越薄，聲音也越來越近，江御和季凌紓同時(shí)屏住呼吸，那聲響聽起來像是數(shù)十只手同時(shí)在向下挖，沙沙聲不斷從四面八方涌來。

    月娘的形象越來越清晰——一只多手多腳，速度輕快，匐夜而行的兇物。

    呲——！

    單薄的棺板上面?zhèn)鱽砹酥讣啄Σ聊绢^發(fā)出的刺耳嘶鳴，江御不禁咬住下唇，呼吸被拉長(zhǎng)到幾乎沒有任何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