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未來得及散去的劍氣璀璨又輕盈，江御垂眸看著自己被斬斷了一角的衣袖，不知心中在思索著些什么。

    托這一劍，壓抑在季凌紓胸口已久的濁戾之氣終于得以宣泄，目光呆滯了片刻后他一步一顫地走向江御，撐著劍幾乎要站不住。

    江御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從反噬中掙扎著恢復(fù)了清明的季凌紓顫抖著反抓住江御的肩膀，力氣大得幾乎要攥爛江御的衣袖：

    “師尊……師尊……我剛剛，我剛剛是不是要傷你……？”

    他像一只受了傷又被雨淋過的野獸，剛剛環(huán)繞于周身的殺伐之氣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腦袋重重埋在江御肩頭，可以聽見他沉沉的鼻音：

    “師尊，我是不是要變成怪物了……？我剛剛是不是就像野獸一樣……師尊？”

    江御輕輕攬住了他的背：

    “沒有的事?！?/br>
    他按住季凌紓的后腦勺，將季凌紓整個人摟入懷里，語氣溫柔，眼神卻冷得入木三分。

    “剛剛是我逼你和我對弈，怪我，把你逼急了?！?/br>
    第148章 隱與現(xiàn)

    “不對，師尊，不對……剛剛我想的是、是……”

    季凌紓長吸了一口氣，整條脊骨蜷縮起來，針扎一樣發(fā)冷。

    他說到一半?yún)s再也說不出口，只茫然地看著自己因為用力握劍而被硌得通紅的手掌。

    就在剛剛，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他是真的想將這劍貫穿于江御的胸口，而支使他這樣做的不是殺意，而是不假思索的身體本能。

    就好像他手里的劍本該就插在江御的身體中一樣。

    “不對啊師尊…不應(yīng)該這樣的，我突破玄星秘境后，你不是給我下過鎖嗎？”

    季凌紓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隙靈光，隨之泛上的更是無休止的隱憂，

    “我明明不該能對你出手的，連面對成心要置我于死地的木林海時我都被你的鎖給鎖住了，可為什么剛剛……剛剛我竟然……”

    回憶起剛剛在反噬作用下倒映于自己腦海中的景象，季凌紓只覺得滿目森寒。每次視線被那些猩紅詭譎的黏絲游神占據(jù)時，他所看見的一切都會變得或畸異或光怪陸離，唯獨(dú)江御始終干凈靜明。

    要么不會產(chǎn)生幻形，就算最嚴(yán)重時，也只是在季凌紓眼中變成一尊玉琢的神像。而季凌紓的怒意和殺心也從來都只向著那玉像身后拖泥帶水的、仿佛想要將江御拉入某處深淵中去的一雙又一雙無根藕臂而去。

    可剛剛他要擊散的卻是那玉像本尊。

    這不應(yīng)該。

    就算他失控，發(fā)狂，瘋狗一樣地攻向江御，還有那落于他身上防止他傷人的鎖可以將他禁錮才對。

    但剛剛他卻暢通無阻乃至勢如劈竹地斬向了江御。

    為什么？

    難道江御不在那道“鎖”的保護(hù)范圍內(nèi)？

    “明明有‘鎖’在，為什么我卻還能傷你……？”季凌紓神色復(fù)雜地看向江御。

    江御臉上的神情卻沒什么起伏，滿不在乎地翻過手腕來給季凌紓看他剛剛被削去一角的衣袖：

    “這也叫傷？”

    季凌紓：“……”

    季凌紓：“那是師尊你本領(lǐng)高強(qiáng)才沒受傷的……之前木林海追著我打的時候我連手都還不了，稍稍一動念頭就渾身泄力，怎么剛剛這鎖卻失靈了呢？”

    “都說了我們只是在練劍，”

    江御風(fēng)輕云淡道，

    “你是我親手帶出來的徒弟，自然也像我一樣癡劍，剛剛你是入迷了，才誤以為是犯了反噬。”

    “……真的？”季凌紓咬著唇，眼神晦暗不明。

    “我有必要騙你？”

    江御不客氣地往他頭頂敲了一指，俯身撿起落在地上的那截被削斷的袖襟，拿起來照著季凌紓比了一比。

    為了配合商陸演戲好召來足夠多的民眾，季凌紓此刻已經(jīng)換上了紋有金鴛玉環(huán)樣式的服制，鴉川的風(fēng)俗和別處不同，喜服并不愛用大紅大紫的明色，衫袍由里到外都是香云紗所制，沉沉的玄色只有在陽光下才會透出流光溢金的莧紅。

    江御手中那截月白色的暗紋錦緞相較之下也顯得寒酸了幾分。

    季凌紓不知江御在想些什么，還在心道壞了，他不會是把師尊最喜歡的衣裳給剌壞了吧？江御在穿著上素來講究，隨便不起眼的一身要么是絲線價值連城，要么是刺繡早已失傳，弄壞了誰都賠不起。

    耳邊撲朔而過的晨風(fēng)緩緩泛起暖意，季凌紓眨了眨眼，原是江御在掌心攏聚起了一縷輕薄的靈力。

    在玄星秘境中他便見識過，和他認(rèn)知中修仙者所煉化的神霧不同，江御所馭的靈力清澈瑩淳，乃是真正的天地精氣積淀所至。

    袖綢經(jīng)由那靈力浸染，像破顏而出的點(diǎn)點(diǎn)紅梅，在江御手中變得淡蕊香紅。

    “給你?！?/br>
    江御伸手，那段紅紗便輕盈地罩在了季凌紓頭頂。

    紗綢上留有春天的余香，季凌紓聞了，始終惴惴不安的一顆心才被迫囫圇地鎮(zhèn)靜了下來。

    江御輕輕在他后肩推了一把。

    余春的氣息馥郁繚繞，江御贈的“紅蓋頭”在季凌紓的視線中翩翩飛揚(yáng)，好似一只紅尾的蝶。

    ……蝴蝶，和春天一起寂靜地消失于在這世間了不知多少年，只有年少時在花塢里偶然見到過一兩只。

    季凌紓回憶過往時習(xí)慣性垂下眼睫，陰翳映入眼底的同時，視線邊緣的那只紅蝶忽而燃起了璨爛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