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公主年紀雖幼，卻看出了衛(wèi)玄的不開心，于是讓衛(wèi)玄張開手，將一顆糖果放在衛(wèi)玄的手掌心。

    那時候的她，是大胤皇宮最可愛的小孩子，出落得甜美可愛，也讓她無往不利。

    可衛(wèi)玄卻將那顆糖還給她，對她說：“公主，微臣從不吃糖?！?/br>
    他嗓音很沉，很定，自己抬起頭，看著他那張臉孔因逆光浸潤在一片陰影里。

    昭華公主也瞧不見他面上神色，只瞧見他唇瓣一開一合，似跟自己說些什么。

    衛(wèi)玄在說什么呢？

    然后昭華公主就從那個夢里醒過來。那夢里雖沒什么血腥可怖的事，卻驚得昭華公主出了一身汗。

    這個季節(jié)熱里夾寒，宮娥生恐昭華公主受涼，于是公主午后休憩時也會給她添床薄被。

    昭華公主卻覺得這被褥有些悶熱了。

    她撥開了被褥，散去煩人的燥熱。侍從們怕打攪了公主午睡，都在外殿伺候。

    昭華公主輕盈的來到了幾邊，提筆在白絹上寫了熒惑守心四個字。

    她怔怔瞧著這幾個字，年輕的面容也不覺透出了幾分凝重。

    在二十四年前，剛剛安寧十來年的大胤天空，就生出這樣異象。

    一顆火紅的妖星明明暗暗，在心宿飄浮不定，故名曰熒惑守心。

    那是不吉之兆，是天下將亂之征兆，也是歷來帝王忌憚恐懼的異相。

    昭華公主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是從堂兄祁哲口中聽來。

    堂兄是吳王世子，一向與太子交好，又得父皇母后愛惜，所以性子未免驕傲了些。那年春日比試，祁哲自矜箭術(shù)出眾，自以為騎射能拔得頭籌，可衛(wèi)玄卻贏了他去。

    衛(wèi)玄贏了也罷了，別人都說衛(wèi)玄性子驕傲，哪怕知曉吳王世子圣前受寵，也是不肯謙讓。

    堂兄本就憤憤不平，聞言更怒，于是便提到了熒惑守心。

    那一年赤紅的妖星在天空吞吐光芒，衛(wèi)氏則誕下一子，便是衛(wèi)玄。

    他言下之意，便是說衛(wèi)玄乃是個妖孽。

    昭華公主雖一向跟祁哲親好，那時也不免生出忿怒，替衛(wèi)玄不平。她的目光無視其他人，不可遏制的落在了衛(wèi)玄身上。

    衛(wèi)玄雖拔得頭籌，可身邊卻孤零零，并沒有別人。別人都簇擁在太子哥哥身邊，也就是在祁哲身邊，因為誰都知曉太子跟吳王世子要好。

    堂兄還說了別的，他說衛(wèi)家并不忠貞，其父衛(wèi)衍其實是想要附逆。但衛(wèi)玄親手殺死父親，護住衛(wèi)氏名聲，向朝廷表了忠心，卻害的衛(wèi)家滿門慘死?？尚l(wèi)玄卻拿著這樣好名聲，來胤都換前程。

    那些話當真是匪夷所思，衛(wèi)玄趕來胤都京城時才十四歲，那樣的年紀，怎么可能有那樣的殺性，又有那樣的冷靜？

    等昭華公主大一些，方才懂了。彼時父皇安排衛(wèi)玄成為太子親隨，是想儲君攢下屬于自己的根基。那時吳王世子乃是太子心腹，自然對衛(wèi)玄生出了些敵意。

    太子哥哥那時聽著這些議論，也不怎么在意。他是儲君，沒必要為身邊之人爭執(zhí)站隊。御下之道就是如此，要下面的人趕著討好于他。

    彼時衛(wèi)玄雖有名聲和出身，又或者有一副艷動京城的好皮囊，可畢竟是顆孤子，太子對他并沒有太大興趣。

    所以衛(wèi)玄也沒如何惱怒，是淡淡說道：“這些不過是謠傳，世子不必聽信?！?/br>
    他的雙眼如沉沉的深淵，瞧不見底。

    梁子就是那時候結(jié)下來。

    那件事情確實是祁哲無禮，做得過分?？稍谡讶A公主印象里，堂兄并不是壞人。祁哲口無遮攔，行事率性，但也很少記仇，且出手闊綽。那日他對衛(wèi)玄言語不當，可很快就拋諸腦后，并不放在心上。

    自己后來扯著他衣袖，讓他不要再為難衛(wèi)玄時，他漫不經(jīng)心說早忘記了。堂兄是個隨性的人，只要能討他歡心，便是一個內(nèi)侍或者宮娥，都能得到厚賞。他每日跟太子駕著牛車逛遍京城，有許多新奇的玩意兒等著他去享樂。

    至于他對衛(wèi)玄的侮辱，大約就像是一陣風(fēng)似吹過，早在心里不留痕跡。

    可衛(wèi)玄呢？

    她不覺得衛(wèi)玄能忘記這樣的屈辱，聯(lián)想到后來種種，她覺得衛(wèi)玄心思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堂兄跟他們都姓祁，本來是一家人，大家笑笑鬧鬧，也是相親相愛。

    可后來這一切，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不知何時，太子哥哥跟衛(wèi)玄越走越近，反倒跟堂兄生出了諸多齟齬。

    甚至私底下，太子跟自己抱怨過吳王世子不知禮數(shù)，對儲君不夠尊重，且吳王世子還時?？湟敻?。

    衛(wèi)玄并不像是善用心機的人，但他總是不動聲色，讓事情向有利于他的方向發(fā)展。

    然后，就是吳王世子祁哲的死。

    那年昭華公主已經(jīng)十二歲，她尋太子哥哥玩耍，還未進門，就聽到了一些極激烈的爭執(zhí)聲。

    接著便是一聲巨響，那些爭吵聲也戛然而止。

    當昭華公主推開門時，就看到了堂兄躺在血泊中的尸首。

    房中的另一人是太子祁昌，他身軀在發(fā)抖，手里還抓著一副沾血的棋盤。

    她瞧得腦子一片空白！

    那好像是一場意外，堂兄和太子哥哥下棋，因為祁哲言語無狀，惹怒了太子，竟讓太子用棋盤將之活活砸死。

    她那已被立為儲君的兄長面上有尚未全然褪去的忿怒和戾氣，可眼底卻漸漸浮起了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