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垚瞇了瞇眼，桌臺上的燭火搖曳著火花，他眼中一片暗沉之色：“這件事情的確有古怪，但是目前鄴國的確沒有什么精良的軍隊了，在將軍還沒有創(chuàng)立四象軍之前，鄴國曾有過禁軍、北野軍全都戰(zhàn)陷于諸國戰(zhàn)亂無人復返，如今新增的府兵勉強還算湊和，但與別國那些廝殺出來的軍隊相比，則是完全沒有可比性?！?/br>
    王澤邦接話：“鄴國這些年以來，對外開戰(zhàn)、防守全都依仗著將軍，若叫京中那些酒囊飯袋去戰(zhàn)場，只怕沒一個能成事的?！?/br>
    鄭曲尺沒想到會是這樣，諾大一個鄴國，竟已經(jīng)衰敗至此，也難怪堂堂一國鄴后跟朝臣，面對別國將軍都必須如此卑躬屈膝，笑顏相待，生怕得罪了他們。

    “他們怕是已經(jīng)認定這一局必輸了。”

    蔚垚與王澤邦對這個說法也表示了默認。

    因為必輸，所以也就不必掙扎了，更不用特地去費心準備什么，至于拉她跟元星洲去六國試兵，那就是純粹的坑害與頂鍋。

    “夫人，你當時為什么要答應下來？”蔚壵詢問她的想法。

    不是沒有拒絕的余地，可她卻毅然選擇了應下。

    鄭曲尺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心情，張口便道：“不服氣、不甘心、不想輸。”

    她一連說了三個“不”，且一個比一個更重。

    兩人聞言一愣。

    不服氣？不甘心？不想輸？

    聽起來，都像是被人用激將法給刺激得失了理智，一時沖動之下才做的決定。

    “夫人，意氣用事……”話到嘴邊，覺得再說下去肯定不好聽，王澤邦還是將它們咽了下去。

    但他的欲言又止鄭曲尺又怎么會看不明白。

    她緩緩嘆息了一聲：“我也曾勸誡過自己，人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要步步為營，要深思熟慮，別頭腦簡單發(fā)熱，可是凡事都講究一個靜觀其變的話，那鄴國就真完了?！彼痤^，看向他們不解的的眼神：“你們看啊，比國力，咱們哪一國都比不上，比軍隊素質，咱們估計也是比不上的，比國防經(jīng)濟，咱們比不上，就算是比王與朝中官員的能力，這些人如今被腐蝕，哪個能夠看的？”

    她眼中有火，只是原本燃起的一小簇火苗，如今卻在不斷地盛大起來。

    “這種情況之下，還用想嗎？用腳趾頭看都知道咱們輸定了，你瞧，他們都是這樣想的，但這樣……我們就該躺平任嘲，任踩，任辱嗎？我這一路走來，見到的鄴國就是一個根本提不起志氣的國家，在鄴國的外面，我們這些人是怎么被別國嘲笑侮辱的，我聽過、見過，你們也是吧?！?/br>
    她回想當初去巨鹿國參加“霽春匠工會”時，所聞所見。

    “好多人甚至都不敢說自己是鄴國的人，生怕會被別人歧視、攆驅，可那一次，那一次在雍豐山霽春匠工會的放燈儀式上，我身為翹楚站在最高處講話時，我本以為鄴國根本沒有人參與，即使有，估計也是不敢伸頭露面的……”

    說到這，她微微笑了：“但我錯了，我清楚地聽到了他們在下面激動、響亮的應和，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跟別國眾多的人相比，他們渺小如星，卻是咱們鄴國的人，他們平日里畏縮藏首，喬裝打扮，生怕別人認出來，但當時，他們卻生出一種與有榮焉的感受，他們不再畏懼人言與目光，勇敢的隨我站在了光明之處?！?/br>
    她在長長地說了一段話之后，氣息有些喘，然而停下來，慢慢勻稱調(diào)整呼吸，而蔚垚與王澤邦則始終認真而專注在聽她講話。

    “所以我想，鄴國并不是沒有救了，它只是眼下被困在黑暗的泥潭之中，但只要有人給它扔根救命的繩子，再站在光亮之處讓他們瞧明白還沒到絕望的地步，我相信他們是能自救一個個爬上來的。”

    她的話聽起來很理想，就好像一個被囚在象牙塔上不識人間疾苦的公主，然而也正是她這一顆堅定理想信念的稚子之心，才能夠在這人人自危的艱險世道內(nèi)，開辟出一條勇往直前的路來。

    蔚垚聽完，心生巨大的觸動，他道：“夫人說得對，難為夫人今日見到這一眾自私、丑陋的懦弱面容，卻還夠堅持自我，而不灰心彷徨，連我……連我當初都曾想過，這樣一個腐敗的國家，有這樣一群蛀蟲般的存在，它還值得我們不顧一切、肝腦涂地嗎？”

    “倒是將軍開解了我們，他說，受傷的人尚且有醫(yī)師去救，挖腐rou、擠毒汁，以灼火烤炙止血，以猛藥數(shù)劑，在一番死去活來的痛苦之后，方能迎來新生，人且如此難治，卻仍不曾被輕易放棄，更何況諾大一個國家，內(nèi)有千千萬萬口人家?！?/br>
    “屬下知道，將軍并沒有一顆仁愛慈善之人，他從來不會與人同情、感同身受，他對敵人行事極端而殘忍，然而將軍卻有一顆大義之心，這與夫人是一樣?！蓖鯘砂畹馈?/br>
    王澤邦說完，又道：“夫人之前不是好奇我們?yōu)楹螘冯S將軍嗎？”

    他看向蔚垚，蔚垚回以他眼神，王澤邦出聲道：“因為志同道合，因為我們要走的路、看著的方向、想要拼命到達的地方，是一樣的?！?/br>
    蔚垚看著鄭曲尺道：“夫人，現(xiàn)在你也走在跟我們一起努力的路上了，當初第一眼看到夫人時，仿佛就是冥冥中注定的吧，便覺得我們會是一路人?！?/br>
    這一次，他們算是真的推心置腹的在交談了，沒有隱藏內(nèi)心，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坦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