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匕現(xiàn)（一）

    （1）

    春寒料峭，殘陽如血。凜冽北風(fēng)依舊帶著冬末肅殺蕭索的意味，隨著太陽的落下，黑暗吞噬天空。

    陸景瓏負(fù)手立于崖邊，再進(jìn)一步，腳底便是深淵。她的身后，一排刺客已被羽衛(wèi)押著雙膝跪地，反縛雙手。珍珠上前低聲問道：

    “殿下……是否需要派人去搜救三皇子？”

    這個問題久久未得到回應(yīng)。珍珠悄悄抬眼，看見陸景瓏垂眸凝視著山底，臉上無悲無喜。仿若供奉于神龕之上的金身佛像，以睥睨的眼神俯視著人間螻蟻。

    就好像摔落懸崖生死不明的人是個無關(guān)緊要之人，而不是她養(yǎng)了十多年的血親胞弟。

    珍珠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多言，默默退后。陸景瓏深吸口氣后仰頭緩緩?fù)鲁?，眼神漸冷，繼而轉(zhuǎn)身，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一眼跪著的人，伸手點(diǎn)了其中兩個。

    “這兩個留著，其他殺了?！?/br>
    語氣輕描淡寫，并無起伏。羽衛(wèi)們得了命令，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刺穿俘虜們的咽喉，像是屠宰羔羊。

    陸景瓏眼都沒眨，錦靴踩過一地橫流的鮮血，緩步走到剩下的兩人跟前，居高臨下地說：

    “別這樣看著本宮，能死得這么輕松，對他們來說是好事。你們兩個活下來的，才是最不幸的。”

    幸存的兩個殺手被堵著嘴無法言語，只能以忿恨中摻雜著恐懼的眼神看著她，身體微微顫抖。

    眼前這年輕女子身上有著不符合她年紀(jì)的殺伐果斷，這是久居高位者才能帶來的壓迫感。

    陸景瓏微笑起來，精致姣好的容顏被籠罩在殷紅似血的落日余暉中——半明半暗，亦正亦邪。

    “接下來本宮會問你們問題，你們只需要點(diǎn)頭或者搖頭。如果兩人答案不一致，就各切一根手指。別想著撒謊，也別把本宮當(dāng)傻子。放心，時間很多，咱們可以慢慢來?！?/br>
    （2）

    “你說什么？讓她逃了？”

    夜幕降臨，白鹿山腳下的營地中，陸雁云一臉不可置信地沖手底下人發(fā)火。

    “派了那么多人居然還能失手？連女人和小孩都?xì)⒉坏?？廢物！一群飯桶！”

    “殿下息怒，那懿純公主可不是一般人吶?！笔窒碌兔柬樐浚安贿^您放心，這次找的組織口風(fēng)嚴(yán)密，委托都是匿名發(fā)布的，必不會牽扯到您?！?/br>
    “你也知道陸景瓏不是一般人！要讓她活著回來！天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來！”陸雁云眼中兇光畢現(xiàn)，“要不做就不做，既然做了就斷斷不能留下禍根！這么簡單的道理還要本王來教？！”

    “……殿下，那邊傳的消息還說，公主身受重傷，必然跑不了太遠(yuǎn)。只是時間緊急，人手不足，需要我們再多派人過去增援?！笔窒乱贿呎f，一邊遞上來一個錦囊，“這是那邊送來的東西?！?/br>
    陸雁云打開一看，那里頭是半截染血的藍(lán)色錦緞，料子正是陸景瓏今日身上穿的獵裝。

    他沉默地攥緊了那截緞子，在帳中來回踱步。這是可以除掉陸景瓏的好時機(jī)，可謂千載難逢。然而若是真的派出自己人出馬，一旦暴露的話他很難脫得了干系?；仕糜龃滩⒎切∈拢@實(shí)在是一招險(xiǎn)棋。

    “殿下，不然找季大人過來商量商量？”看到陸雁云臉上焦灼的神色，手下小心提議。

    “不必，鴻光對他家夫人向來心軟，未必下得了這個狠手?！标懷阍埔豢诜駴Q后，做出了決定，“去，多派十個人，務(wù)必要在天亮前把人找到！徹底解決干凈！”

    （3）

    夜色已深，陸景瓏與陸雁黎依舊遲遲未歸。營地內(nèi)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派出去的人一直未傳回消息，陸雁云心中煩躁，只能強(qiáng)打精神在帳中看書。此時門簾突然被人掀開，一身獵裝打扮的季玄低頭從外頭一步跨了進(jìn)來，徑直走到陸雁云跟前問：

    “殿下，景瓏現(xiàn)在在哪兒，您知道嗎？”

    陸雁云眼皮一跳，挑眉道：“這種事本王怎么會知道？”又沉聲道，“鴻光，你現(xiàn)在真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進(jìn)來之前都不需要叫人通傳一聲的嗎？”

    季玄仰起頭深吸了口氣，似乎努力忍耐了焦躁，再開口時聲音已恢復(fù)了一貫的平穩(wěn)。

    “殿下，一個時辰之前我看到您的手下帶著一隊(duì)人進(jìn)山了。您最好現(xiàn)在趕緊讓他撤回來，據(jù)臣所知皇上已派了他的親衛(wèi)出馬，您這樣很容易被抓住破綻的?！?/br>
    “撤什么撤！”陸雁云惱羞成怒起來，“季玄！你到底是擔(dān)心本王被抓住破綻，還是擔(dān)心陸景瓏出意外??！”

    季玄扶住額頭嘆了口氣：“殿下，如果她和三皇子出了意外，就算查不出和您的直接關(guān)系，您也是最大受益者?；噬线€沒糊涂到那地步，您實(shí)在太心急了。”

    陸雁云冷笑起來：“若是季家少幫著點(diǎn)陸景瓏，本王大約也不用那么心急——你知道現(xiàn)在皇上有多器重陸雁黎嗎？他又是嫡子！本王不急，他就要越過本王去了！”

    說到此處，氣氛徹底成了僵局。此時侍從怯生生的聲音從帳外傳來。

    “二殿下，王公公來了。”

    陸雁云和季玄對視一眼，臉色俱是一變。這宮中只有一位王公公，就是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jiān)王涵。

    “快請進(jìn)來?！标懷阍剖諗苛四樕系呐荩迩迳ぷ?，拿起桌上的蓋碗抿了口茶水。

    王涵走進(jìn)帳中，給陸、季二人行了個禮。陸雁云讓人上茶，被他婉拒了。

    “二殿下，奴才就是來傳個話兒的?；噬纤F(xiàn)下正在帳中等您呢，您快整理整理儀容去面圣吧?！?/br>
    陸雁云臉上的表情凝滯了片刻：“好，本王這就準(zhǔn)備?！?/br>
    （4）

    皇帝深夜召見皇子，還是派了身邊的貼身太監(jiān)親自來請，這情況實(shí)屬罕見。陸雁云跟在王涵身后走進(jìn)皇帝帳中，見到父親以后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

    皇帝坐在榻上，手中捏著只卷軸凝神閱讀，并未叫他起身。于是陸雁云保持著跪姿遲遲不敢抬頭。就這么被干晾了大約半柱香的工夫，王涵再度彎腰走進(jìn)來，伏在皇帝耳邊說了些什么?；实埸c(diǎn)點(diǎn)頭，王涵便直起身道：“帶進(jìn)來吧?！?/br>
    帳簾掀開，穿著深紅官服的侍衛(wèi)押著個人走了進(jìn)來。這是天子身旁的近身侍衛(wèi)，直接聽命于圣上，平時極難得見。紅衣衛(wèi)一腳踹在那人膝蓋窩，讓他在陸雁云身邊跪下了。

    “老二，這個人你可認(rèn)識？”皇帝此時慢悠悠地開了口，“都這么晚了，他還在山里晃蕩，是在找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