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币宦晳K叫。奔跑的王羽背脊一涼，劇痛中看到奇怪一幕。血淋淋狐爪，握著尚在跳動，熱氣騰騰滴血人心，出現(xiàn)在他胸口。倒地嘔血的他，四肢抽搐，滾圓雙眼，映著一輪血紅圓月。

    白影快若閃電，又一聲慘叫，老村長捂著喉嚨，鮮血從指縫肆無忌憚地噴出……

    慘叫聲，此起彼伏。白狐影，忽左忽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就是彈指一剎那，火把遍地，尸橫滿地。冷風(fēng)吹不散濃郁的血腥味，圓月不忍目睹，扯過一片烏云，悄悄遮擋。

    人狐，立于群尸中間，默然環(huán)顧。目光停駐在阿千梨花帶雨的俏臉，冷漠的狐眼，添了一絲溫柔。美麗潔白的狐毛，沾著晶瑩的血珠。冷風(fēng)拂動狐毛，血珠如雨，簌簌而落。

    “三郎……三郎……”阿千被鮮血迸濺的如同血人，跪坐于地，哀聲凄呼，“你可還認(rèn)得我？你一定認(rèn)得我！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是人是狐，都不曾忘了我。所以，你沒有殺我，對么？”

    “吱吱?！比撕肿炷剜?，道不盡的幾聲愛戀。

    “他的獸血，遲早會異化。”圓臉男子背手進了屋子，往尚未熄滅的火爐添著木柴，“時間早晚而已。上一次異化，被你救了，又何苦嫁給他？”

    “那年，我在山中游玩，聽到狐貍哀嚎，尋聲而至?！卑⑶ОV癡地望向遠山，那是她初識三郎的地方，“他跌入獸坑，樹枝插中眉心，解了異血禁錮，化成狐態(tài)。”

    “你應(yīng)該殺了它，”黃衫男子摸摸鼻子，聲調(diào)比冬夜還要寒冷，“而不是愛上它?！?/br>
    “它的那雙眼睛，竟如此晶瑩清透，宛若孩子般天真。狐毛似北方的皚皚白雪那般無暇……”阿千慢慢站起，搖搖晃晃地走到人狐身前，依偎在血色狐毛的胸膛，仰望著曾經(jīng)地愛人，右手撫摸著它的脖子，“我又怎能忍心殺他？”

    人狐歪歪頭，似乎聽懂了，彎下脖子，寬大的狐嘴貼著阿千白嫩的脖子，舔舐摩擦。

    “非我族類，其心必誅?！秉S衫男子見寒窯內(nèi)的爐火越來越旺，不知為什么，背過身子。

    好像是，不想看到，某種場景。

    “三郎縱然化回狐形，也不會傷我。呃……”

    爐火愈加旺盛，幾乎升至三四尺高，騰騰火焰卷著火舌，飄忽跳躍。

    火光，把兩道身影，映在寒窯前，堆滿尸體的血泊——毛茸茸的狐貍，張開大嘴，狠狠咬進，女子纖細的脖頸。原本撫摸人狐脖子的手，猛地伸直，軟軟垂落。

    “滋滋”吸吮聲，“咚咚”吞咽聲，“嗚嗚”風(fēng)嚎聲……奏響一曲，凄絕美絕，哀樂。

    “其實，那些村民，沒必要陪葬，費這么大的周折。”圓臉男子專注地?fù)芘鵂t火，“阿千也不該死?！?/br>
    黃衫男子甩出一枚桃木釘，刺穿人狐咽喉，看也不看地走進寒窯：“激發(fā)獸性到極致，它的血，才會發(fā)揮最大作用?！?/br>
    “希望鑄出這把劍，能……”圓臉男子遠望人狐撲地，再沒言語。

    “人，不該愛上異族。”黃衫男子揚揚眉毛，“哪怕她是……”

    “她是誰？我們，又是誰？”圓臉男子丟掉燒火棍，摸出造型奇特的匕首，伸了個懶腰，“爐火溫度差不多了。取血，鑄劍！”

    第137章 月落烏啼（一）

    “看啥呢？這么專注？”月餅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水紋悠然自得地載著陽光，蕩漾至與天際交接的碧綠荷葉，暈散

    漣漪，碎了滿湖燦金。

    湖邊，游人寥寥，蒼郁老樹偶爾蹦出幾只松鼠，爪子捧著樹果，歪著頭警惕地閃動亮晶晶的眼睛，小嘴巴動個不停。

    遠山如黛，籠著一抹絲緞般光滑纏綿的霧氣，遮掩了雄偉壯麗的雷峰塔，平添了幾分如夢如幻的韻味。更使得那千年前凄絕美絕的傳說，躍然于斷橋，纏綿于人間。

    “看了部同人小說?！蔽疫f過ipad接過船槳，“你也看看，寫得還真不錯?！?/br>
    “羊行屮？《鑄劍》？”月餅劃拉著屏幕，揚揚眉毛，“你什么時候開始寫短篇了？”

    “跟你說了是同人小說，耳朵聾還是理解能力有缺陷？”我雙臂后擺撥弄船槳，肩膀剛愈合的傷口還有些疼痛，吸了口涼氣，“這是冒充我的名兒，模仿我的筆法，在公眾號寫的作品?！?/br>
    “那不成了抄襲么？”月餅倒是很有版權(quán)意識，“十萬多的瀏覽。”

    “月公公，這是盜版不叫抄襲?！蔽抑刂貒@了口氣表示無語，“這么大的人了，連這個都分不清？”

    “那你不維權(quán)??？”月餅居然這么較真，“還讓我看？”

    “搞這么認(rèn)真干嘛？”肩膀疼得實在厲害，我索性擱下船槳，“雖說頂著我的名發(fā)的文章，可是確實好看。布局、伏筆、故事的承轉(zhuǎn)啟合，有模有樣，我都不一定能寫出來。我尋摸著，沒有小十年寫作功力，出不來這么好的故事。”

    “你這是夸自己故事寫得好呢？”月餅見我沒當(dāng)回事，也就不再糾結(jié)，恢復(fù)調(diào)侃我的常態(tài)，“原來在這兒等著我?！?/br>
    “這還用說？自己夸自己多沒勁，要有人配合才過癮?！蔽艺碇p手半躺在船上，任由游船在湖面隨波逐流。瞇眼望著湛藍天空，嵌著陽光金邊的白云隨風(fēng)而動，仿佛千百年來，從未離開也從未駐留。不由想起崔顥《黃鶴樓》那句“白云千載空悠悠”，不免有些觸景生情。

    武漢長江底部巨型青銅圓盤的經(jīng)歷，讓我和月餅背負(fù)了一件極為驚悚的秘密，對于詞賦滿江的唐宋詩詞、神秘莫測的《陰符經(jīng)》、神乎其神的墨家機關(guān)術(shù)，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我從不相信“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之類的毒雞湯。實現(xiàn)不了目標(biāo)就聽天由命，好像很清新脫俗，實際是給自己找借口而已。凡事，努力、堅定、奮斗、隱忍，總是會越來越接近最初的夢想。

    人生就像一場馬拉松，不能因為終點很遠，過程很累，就半途而廢。否則，又何必選擇從起跑線開始呢？

    然而，自桃花源至黃鶴樓，一切跡象表明，我和月餅，就像滿天白云，看似自由自在，卻不得不接受風(fēng)的支配。

    難道，我們的命運，早就安排好了？

    如果，如此……

    “圓臉、黃衫，是暗指咱倆吧？沒想到三郎是人狐，我還以為是阿千。老村長和王羽真不是個東西！村民也沒個好人！”

    我正胡思亂想著，月餅很憤憤地關(guān)了ipad：“阿千到底是什么身份？感覺很有故事啊。結(jié)尾，鑄劍，為什么不寫完？看得抓心撓肝?！?/br>
    “這叫‘含而不露’，發(fā)散性結(jié)尾，都寫明白了，讀者還有什么思索空間？”我頓時來了興致，起身清清嗓子，準(zhǔn)備給月餅上一堂“如何寫好懸疑探險小說”的寫作課。

    “你那朋友怎么還沒來？”月餅顯然沒心思聽我絮叨，遙望西湖岸邊，“說好了一個小時，船槳都快劃斷了，還沒見人影兒。你朋友和你真像，完全沒有時間觀念?！?/br>
    “當(dāng)年咱們在西湖聽船夫講‘保叔塔’、‘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也沒見你這么沒耐心?！蔽艺郎?zhǔn)備賣弄，讓月餅一句話噎得，滿肚子話剛到嗓子眼兒又咽了回去，憋得難受！

    “那能一樣么？那次是來解決事情，任何細節(jié)都可能是重要線索！”月餅摸出根煙剛要點著，愣了愣神又塞回?zé)熀小?/br>
    估計想到，這好歹也是在西湖泛舟，就算不會吟詩作對，抽煙貌似大煞風(fēng)景。萬一再被環(huán)衛(wèi)大爺、大媽罰了款，這臉?biāo)闶莵G進湖底了。

    其實我也等得不耐煩，頂著這么大的太陽劃船，這不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干么？真后悔到了西湖，非要“故地重游”，拉著月餅上了船。

    況且月餅不是很贊成先到杭州。時間緊迫，既然已經(jīng)知道《陰符經(jīng)》的線索在姑蘇（蘇州），就別耽擱時間了。

    我發(fā)了“蘇州，我來了！”的朋友圈和微博，因為寥寥幾人點贊評論，覺得很沒臉，秒刪。偏偏住在杭州的方旭東看到了，又是電話又是微/信語音，無非是“老羊你要不來一趟就不給面子”、“以后朋友沒得做”、“看不起人就明說”之類，中國典型的“讓你不得不做”的說辭。

    要是換做普通朋友，我也就不搭理了。全國，有我手機號碼的人，不超過十個，方旭東就是其中之一。

    說起相識緣由，有些扯淡——

    2013年，處女作《異行詭聞錄》，記錄了我和月餅在廣西十萬大山的經(jīng)歷。書賣得不錯，已經(jīng)絕版，至今還有許多讀者，詢問何時才能再版。

    方旭東就是看了書，通過微博找到我，加了微/信。聊了幾句文學(xué)、五行、格局之類的話題，彼此很有共識，也就成了朋友，并未深交。及至出版《異聞錄》系列，在江蘇書展會的主辦地蘇州簽售，老方毛遂自薦做主持人，號稱“非他不可”。

    我還心說這人誰??？架子端得挺大，還有沒有點兒謙虛謹(jǐn)慎的傳統(tǒng)美德了。

    簽售會很成功，我方才得知——老方這個身高一米七，體重將近二百的胖子，居然是江浙兩地，極為有名的金融講師。

    更讓我驚掉下巴的是，老方十六歲就跟著家人出門打工，做過工地小工，跑過保險，當(dāng)過保安，全靠讀書自學(xué)成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簡直就是中國夢的典范。

    一來二去，也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不過，最讓我尷尬的，老方平生最大愿望，是一睹月無華風(fēng)采：“老羊，什么時候讓我見見月餅，那可是我的偶像！”

    “你的追悼會，他一定到場！”我出離憤怒。

    月餅雖說不愿在杭州停留，顧及我的傷勢還沒好利索，也確實需要休養(yǎng)，也就由著我的想法了。

    閑話不提——

    擦了把滿額頭的汗珠子，我心說，方旭東啊方旭東，你都快胖成球了，就算挪不動腿兒，滾也該滾過來了！

    “老羊！堵車，久等！??！那就是月無華月老師吧！哈哈哈哈……我終于見到活的了。”

    “說曹cao曹cao到”、“一說要準(zhǔn)點下班必加班”、“改天請你吃飯永遠吃不到這頓飯”、“邋里邋遢必見到心儀異性”、“到了半夜就想吃”這五大人生定律的第一條，就這么猝不及防的應(yīng)驗了。

    遙望岸邊，一坨rou球揮著小短手高呼，不是方旭東還是誰？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噗通”！水花濺起！老方腳底拌蒜，骨碌碌滾進西湖。

    游人們炸鍋般咋呼——

    “有人跳湖了！快救人啊！”

    “快拍下來，發(fā)網(wǎng)上能火！”

    “這人這么胖，自己能浮上來吧？”

    月餅拍了拍我肩膀，信步走到船頭，負(fù)手而立，頗有些“月餅乘舟將欲行”的飄飄欲仙風(fēng)姿。

    “南少俠??！你可長點兒心吧。魚找魚，蝦找蝦，王八這個鱉親家。這個老方，不愧是你的朋友啊。”

    第138章 月落烏啼（二）

    “老羊，不是我自夸，這條街雖然不是很有名，但絕對是杭州街頭美食頭牌?！狈叫駯|習(xí)慣于喊我的筆名，指著“勝利河美食街”六個大字，“隨便一家飯館子，隨便點一道菜，都能讓你和月老師吃得過癮兒?！?/br>
    我瞅著方旭東還沒干透的襯衫又陰了一層熱汗，鼓囊著胖嘟嘟腮幫子，莫名喜感：“老方啊，沒想到你游泳可以啊！幾下子就從西湖撲騰出來了?！?/br>
    “我老家安徽，江邊長大，游泳那是基本技能?！狈叫駯|扶了扶金邊眼鏡，很是得意地仰著下巴，“區(qū)區(qū)西湖，能奈我何？今兒隨便吃，我做東，咱們不醉不歸。”

    “老方，這頓飯，我們請。”月餅不喜歡占人便宜、不欠人情分，倒不是和方旭東客套。

    “月老師，能見您一面，別說一頓飯了，就是一年的飯，也值??！”方旭東瞪著圓滾滾的小眼，崇拜之情壓根兒遮掩不住，“您千萬別客氣。我這輩子就兩個心愿——結(jié)交月無華這樣的朋友；娶個月野清衣那樣的女孩?！?/br>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备呃淙缭聼o華，也免不了俗，嘴角頓時揚起一絲微笑：“既然如此，客隨主便，恭敬不如從命，好好喝幾杯！”

    我心說月餅?zāi)阊咎圃娝卧~都沒背利索，居然還拽起文兒了？方旭東不愧是江浙兩地著名金融講師，幾句話就讓月餅這種“遇陌生人面對面坐一天不說一句話”的人，敞開友誼心扉了。

    同時，我暗暗打定主意，絕對不給方旭東，任何見到月野清衣的機會！誰曉得這哥們兒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能鼓搗出什么幺蛾子。

    “咱去那家，有幾個菜，你們一定嘗嘗。”方旭東喜氣洋洋走在我們中間，渾然不覺路人好奇地目光。

    我和月餅都是將近一米九的身高，方旭東穿上增高鞋也就一米七出頭，三人并排走，活脫脫一個“凹”字，也難怪引人注意。

    剛?cè)胛逶?，未至盛夏，炎熱卻像約會前正在化妝的姑娘，磨磨唧唧還生怕不等她，時不時發(fā)個“馬上就到”的消息。雖然已是傍晚，熱氣依然從guntang的路面冒著絲絲白霧，烘烤著男人們形形色/色長短褲的小腿和女人們整齊劃一短褲短裙的白花花大腿。時刻提醒著人們，夏天來了。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要把這句話單純理解為蘇杭兩州風(fēng)景優(yōu)美，山水如畫，那就太片面了。

    且不說蘇州，單是杭州，滿大街的姑娘，個頂個膚白如雪，眉眼如畫，身材更是玲瓏有致，腿長腰細。更妙的是，每個姑娘雙眸蘊含著書卷氣的靈秀，頗有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韻味。

    “自古江南多才子佳人，名不虛傳??！”我目光爍爍地盯著左前方兩個超短褲丫頭，嘖嘖贊嘆。

    “杭州重視文化教育，前幾年那則‘乞丐進圖書館讀書’的新聞，還記得不？”方旭東停在一家飯店門口，和老板擺擺手算是打了招呼，看來是常客，“整座城市，人文氣息濃厚，對于歷史文化的保護更是不遺余力，城市居民的素養(yǎng)極高?！私艿仂`’這個成語，放在杭州，再合適不過。到地方了，咱找個桌子坐下?！?/br>
    勝利河美食街又稱“古水街”，大約一里長，寬十二三米，東邊是上塘路，西接德勝巷，沿著勝利河北岸而建，故此命名。

    這條街由國畫大師潘天壽的外孫朱仁民設(shè)計，雖是2009年完工的現(xiàn)代建筑，卻保留了江南建筑清、奇、雅、秀的傳統(tǒng)建筑風(fēng)格。街左右的飯店沿用“路吧”模式，就是俗稱的“大排檔”。小小吧臺好似中國的古典亭子，擺著木桌、椅，四周安置門簾，既能遮風(fēng)擋雨，也顧及到食客的隱私空間。一排排懸掛于路吧的紅燈籠，更是與勝利河美食街的仿古建筑遙相呼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