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了一遍之后，轉(zhuǎn)頭對著擔(dān)架上的高迎祥：“這些事，你可有縱容部下做過？”

    高迎祥長長地嘆了口氣：“做過?！?/br>
    方無上道：“那你就毫無疑問的犯了戰(zhàn)爭罪?！?/br>
    他轉(zhuǎn)向高家村的人，一臉嚴(yán)肅地道：“高迎祥犯的是重罪，非常非常重的罪，用天尊的話來說，他犯的罪甚至可以上升到反人類罪。他又沒有自首情節(jié)，是被我們在戰(zhàn)場上抓回來的。而且，抓回他的時候，他正率軍準(zhǔn)備攻打西安。按律當(dāng)死刑，沒有任何疑問?！?/br>
    眾人：“……”

    高家村四十二人，嘴唇顫抖，說不出話。

    倒是程旭這種外人，這時候方便幫忙說話些了，他開口道：“老方呀，你也不能這樣說。天啟末年，天下大旱，當(dāng)時官府又催科甚酷，可謂官逼民反，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他起來造個反很正常的吧？”

    方無上臉上表情毫不動搖：“造反倒是沒有錯！你看老回回，天尊不就饒過了他？那就是合情合理的正常造反，正是高迎祥卻不一樣。”

    程旭：“咳咳，老方，造反起義不是過家家，有些偶爾的暴行，也是正常的嘛?！?/br>
    方無上：“那我給你舉個例子好了?！?/br>
    他頓了頓，很認(rèn)真地道：“咱們高家村，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很富裕了，各位高家村原住民，你們家里的財富，也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普通人了，對吧？”

    眾人點頭。

    方無上指著高臘八：“尤其是你，你的米粉店賺了不少錢，你兒子高山甚至開起了‘新村書店’，你們已經(jīng)和富商鄉(xiāng)紳，擁有差不多的實力了?！?/br>
    眾人心里暗奇：他說這個做啥？

    方無上：“我們假設(shè)一下，高迎祥是一個貧窮的打工人，他跑到高臘八家的產(chǎn)業(yè)里打工，做一個店小二，結(jié)果高臘八心腸很黑，克扣他的工錢，將他逼得活不下去了。你們說他現(xiàn)在該干嘛？”

    眾人：“反抗高臘八？”

    方無上：“對啊，他該反抗高臘八，但若高臘八花錢雇傭了保鏢打手，高迎祥雙拳難敵四手，拿高臘八沒辦法，于是……”

    他的手向旁邊一甩，指著了高三娘和高三娃：“高迎祥打不過高臘八，就把氣撒在了高三娘和高三娃的身上。他沖進高三娘的家，還把高三娘強行那啥了，霸占高三娘家的所有財物，逼得高三娘上了吊，還把高三娃煮來吃了……”

    高三娘的臉微微一紅，語氣里居然帶起了一絲羞意：“說什么怪話呢，迎祥哥怎么可能對我做這種事……哎呀……說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如果是迎祥哥的話，我才不會上吊?！?/br>
    眾人：“！??！”

    高三娃：“喂，娘！他把我煮來吃了這句話你就沒聽到嗎？你就只聽前面一半，后面耳朵都關(guān)上了嗎？”

    高三娘：“只是假設(shè)嘛，又沒真的吃你，你急啥?！?/br>
    高三娃：“前面那句把你那啥了，也是假設(shè)啊，那你臉紅個啥？”

    高三娘一醒：“哎？”

    好吧，假設(shè)呢……有些姻緣，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中年大媽，孩子都會畫小人書了呢。

    眾人的臉色黑了下去。

    沒錯啊，方無上舉的例子，對應(yīng)到流寇造反這件事上，似乎就是這么回事。

    朝廷對不起他們，這沒錯。

    但他們造反起事之后，揮刀卻向弱者。戮害了多少普通老百姓？那些老百姓的冤屈，又有誰能訴說？

    程旭不說話了。

    譚立文還想說點啥，但看到場面如此尷尬，又把話吞了回去。

    詭異的安靜持續(xù)了好一會兒。

    突然，高迎祥開口了：“我……我以前一直……沒覺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對，但剛才……聽了這位兄弟說的話，才突然發(fā)現(xiàn)，我真他娘的是個混蛋啊?！?/br>
    眾人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

    高迎祥：“別人的生死我從來沒放在心上，但是聽到這位兄弟說，我把三娘那啥了……還把三娃煮來吃了……頓時覺得心里好難過……他們?nèi)羰潜蝗俗隽诉@樣的事，我恨不得把那人撕成碎片。”

    眾人一時無言，對啊，不熟悉的人的生死，對于你來說也許僅僅只是部下匯報的一個數(shù)字：今天殺了多少多少個人，明天搶了多少多少戶。

    但若把這些被殺的被搶的倒霉蛋，換成你熟悉的名字。

    你聽著你的親友被人殺，被人吃，被人擺成十八模般樣，你的感想如何？

    第1041章 朕能力挽狂瀾

    高迎祥：“你們別爭了，我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了。”

    眾人大奇：什么時候輪到你決定了？

    就在這一瞬間，高迎祥猛地一下從擔(dān)架上跳了起來，他雖傷重，但還有一口氣可以動呢。誰也沒料到他會突然跳起，只見他動作極快，剛跳起來，就翻過欄桿，翻到了望樓的陽臺欄桿外面……

    等到所有人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經(jīng)吊在了欄桿外面。

    他身受重傷，身體虛弱，這一翻把最后一點力氣也用光了，整個人都在喘著粗氣兒。

    但是他的精神卻比剛才旺盛了許多，甚至帶著一點點興奮的情緒：“諸位，我這雙手染滿鮮血，不知道害了多少個三娘和三娃。我罪該萬死，誰也別給我求情了。我以前沒為高家村的鄉(xiāng)親們做過一件好事，若是為了我這條狗命，又惹得村子內(nèi)部不和，那就更是大罪了?！?/br>
    眾人一時無語。

    高一葉：“二叔，你別吊在欄桿外面說話，你翻回來好好說?！?/br>
    高三娘：“迎祥哥，不要啊……”

    高迎祥：“待我死后，拿我的首級去向朝廷領(lǐng)功吧，應(yīng)該能得到一筆重賞，那就是我最后能為村子做的事了?！?/br>
    說完，高迎祥手一松，頭下腳上，倒栽了下去。

    這一瞬間，李道玄是來得及伸手去接住他的。

    但是他并沒有！

    成年人，為自己做過的事負(fù)責(zé)，挺好。

    高迎祥腦袋先著地，啪的一聲，人沒了。

    高家村原生四十二小人，急吼吼地從三樓沖下來，在他的尸體旁邊圍成了一圈，人群里響起了高一葉的大哭聲，老村長的嘆息聲，接著高三娘的也哭了起來，比高一葉哭得更兇……

    不知道為啥，李道玄的心里有一首歌，幽幽地響了起來了。

    也有老母親，也有心上人，也有生死情，也有離別恨！

    李道玄突然發(fā)現(xiàn)，高迎祥的尸體上居然飛起了一個光點，融入到了箱子里面，接著箱子的拯救指數(shù)，居然上漲了兩點。

    “咦？這樣也能加拯救指數(shù)的嗎？”

    雖然沒有拯救他的生命，但拯救了他的靈魂。

    靈魂的重量，比生命更甚？

    李道玄拍了拍箱子，一時不知道說啥好。

    ……

    崇禎九年七月，京城，御書房。

    崇禎皇帝朱由檢，正黑著臉，翻閱著奏章。

    “建奴大將軍阿濟格兵分三路入喜峰口（今河北遷西縣境內(nèi)）、獨石口（今河北赤城縣北）。巡關(guān)御史王肇坤拒戰(zhàn)，兵敗而死，我軍退保昌平（今北京昌平），建奴再侵居庸、昌平北路?！?/br>
    看到這里，朱由檢的心情就好似坐上了一臺跳樓機。

    “盧象升呢？”朱由檢拍著桌子叫道：“朕不是調(diào)盧象升進京來援嗎？”

    曹化淳從旁邊冒出頭來：“盧總督還在路上，從河南到京城，千里迢迢，光是走路也得走很久呢。何況他還要整軍，籌備糧食兵器……對了，盧象升離開之后，河南群賊又開始鬧騰起來了，兵分三路，闖王進陜西，闖將攻開封，西營八大王前往四川……”

    朱由檢郁悶得不行：“這可如何是好？關(guān)外建奴不時進來搗亂。流寇就借機興風(fēng)作浪，這可真是……”

    他想說顧頭不顧腚，但是感覺這樣說又太粗俗了，只好把這句話吞回了肚子里面。

    管理天下好難啊！

    朱由檢是一個半路出家的皇帝，從小沒有接受過帝王術(shù)的培養(yǎng)，直到他親手接管這個龐大的帝國，才發(fā)現(xiàn)帝國風(fēng)雨飄搖，管理起來好難，好難啊。

    就在這時候，外面一個小太監(jiān)飛快地跑進來，滿臉都是喜色：“皇上，喜報，喜報啊?！?/br>
    朱由檢：“都這情況了，還能有什么喜報？”

    小太監(jiān)飛快地道：“天下流寇總盟主，闖王，在率軍進入陜西的時候，被孫傳庭率領(lǐng)的民團與潼關(guān)守軍聯(lián)手伏擊，闖王被火銃打中要害，伏誅！”

    “什么？”

    朱由檢刷地一下跳了起來，心情就好似坐上了一臺噴射機。

    “闖王真的死了？”

    小太監(jiān)：“真的！這件事潼關(guān)守軍、陜西巡撫、河南巡撫，都同時上書來奏報了，這么多人，不敢全都說謊騙您?！?/br>
    朱由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難得一次如此開心。

    “天助朕也。”朱由檢道：“朕能行的，哈哈哈，朕是可以力挽狂瀾的，哈哈哈，剛才你們說，殺了闖王的是誰來著？”

    太監(jiān)：“孫傳庭?！?/br>
    朱由檢：“這個名字，朕好像在什么地方聽過？”

    曹化淳道：“皇上，您上次看過的《敵情必有虛怯之處疏》，《后勤運輸理應(yīng)規(guī)范疏》，就是孫傳庭寫的，您還打算給他升官來著，派人去找他，結(jié)果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br>
    朱由檢的記憶開始復(fù)蘇，對的，好像還真有這么回事。

    “這個人果然是有才干的?！敝煊蓹z：“朕當(dāng)初想給他升官是對的，他就算沒有官位在身，也能擊殺闖王，當(dāng)真是人才中的人才?！?/br>
    曹化淳：“現(xiàn)在也不晚?！彼D(zhuǎn)頭看向小太監(jiān)：“孫傳庭現(xiàn)在何處？”

    那報信的小太監(jiān)道：“孫傳庭現(xiàn)在人在蒲州，據(jù)說他辦了一所軍校，名叫黃蒲軍校，教授年輕人兵法，訓(xùn)練民團，以御賊軍……”

    曹化淳：“找得到人就好，別又像上一次那樣，派人去找他，結(jié)果他跑不見了?！?/br>
    朱由檢點了點頭，想了幾秒，抬頭道：“陜西巡撫練國事，在任已經(jīng)快三年了吧？”

    曹化淳：“是的，練國事于崇禎六年就任陜西巡撫，在任已快要三年了。他在任時干得不怎么樣，稅賦根本收不上來，考核不佳?！?/br>
    朱由檢：“那給練國事挪一挪，找個別的位置吧，升孫傳庭為陜西巡撫?！?/br>
    “遵命！”

    曹化淳趕緊幫朱由檢磨墨……

    朱由檢大筆一揮，刷刷刷，圣旨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