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子12月詩歌14首
隧道 蕪穢的山岡,喬木叢生 蟲鳥晝伏夜出,落葉死于泥土 只有黑暗還活著。再過多久 我們體內(nèi)的昆蟲和那些含水的泥土 將起到作用。石壁和松林模糊起來 月亮以恒久的光輝 照耀著遠山。這里曾發(fā)生殺戮? 這里也許孕育了一個村莊? 此時,我們都不得而解 借著這塵世的微光,想起我的書包 我痛經(jīng)的女友,我的城市 那些溫暖而安樂的馬路和車輛 時間磨擦,已聽到馬嘶般的聲響 恐懼應(yīng)該來自前世,這一刻 從我們,從動物性開始 眼前浮起光明 沿著滿山草木下降,燦爛而悲切。 2006-12-2臨,2006-12-9修改 懷念蛇 在酉水的冬日,我手顫抖 冰涼如漆。草木頹敗 河水瘦進石礫。這些景物 沿著蒼老的河床出發(fā)。 我出發(fā)于暮色關(guān)閉的窗口 “窸窣”的聲響 從幽暗的堂屋傳來 從放著祖先牌位的神龕后面 鋤頭和柴刀倒掛 玉米金黃而飽滿。 我記得。橫梁柱,青瓦片下 藏著一件蛇皮 木門裂縫,有蛇,剛剛過去。 冬天快樂 現(xiàn)在,我被一首歌淹沒 它的名字叫冬天來了 我反復(fù)地聽。一遍,一遍 想念在祖國的某些地方 遇到某些人 天色漸暗,城市如燈攤 有些面孔已分辨不清 有些已破舊。像我們十七歲的樣子 相信理想,抽白沙煙 穿破洞的牛仔褲。我還想到你 坐在小城的山頂 我在城中的面館吃面 那時,你的眼睛真好 看到卑微的內(nèi)心和塵世的稠密 三五天,或者三五年 把能忘記的忘記。如今 “冬天來了覺得涼了” 我躺在祖國的南邊,你在哪里? 我們已多年沒有流淚。 草民 逃奔南方之后 我再沒有看到松樹,多年前 在其身上砍下了刀口 下河摸魚,河水清澈 河底有青色的沙石和蔓草 我想起江東和那場大火 一個沒風(fēng)的傍晚 我躺在床上看書 把指頭放在一種叫弩的兵器上 頓時熱血沸騰 如碰到灼熱的rufang 是它們混淆了我 聚集眾人,虛度良辰 我曾緊握觥和墨筆的手 至今,遇陰雨而顫栗 2006-12-13 邊子 在一間屋子,給花木接骨 在一飄蕩了很久的船上,頭枕酒壺 在一場暴亂的雨中,帶鐵器,帶病殺人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期的一個深夜 從母親的身上掉落 不久的某個清晨或者黃昏 隨風(fēng),隨土,隨水,隨木,而卒。 2006-10-13 必須辭 天氣涼了,必須涼了 樹葉落光 我感覺自己頹廢了好多 生活多坎坷啊 必須堅強 我對很多人這樣說 穿著多日不整的衣服 出去找人 像那段秘史中的乞丐 必須無懈可擊 抽多年的煙也必須戒了 如果再看到 有人在詩歌里說喝酒抽煙 多數(shù)是偽抒情 必須揭穿 昨日,有人在山頂叫我的名字 必須忘掉 牽妻的手逛夜市時 我看到一張臉 像極了我初戀的小艷 也必須假裝不看 已確定了,體內(nèi)長的犄角 等春天到了必須割掉 整個冬天 我似乎已破舊不堪 但直立著,必須直立 行走在軀殼的里面。 2006-12-16 再說起 再說起從前的歲月 我會虛弱不已 神經(jīng)兮兮地蹲在田埂上 抽煙。身體、器官越來越空曠 再說起秋天的菜地,我夢見 蘿卜葉掛滿霜氣 母親移著蹣跚的腳步 地里的蚯蚓翻過小小的身子 再說起,天轉(zhuǎn)冷后 晚上躺得床板嘎嘎地響 這些年,我如走在街頭的老年僧人 四大皆空,冷暖無常 會議上的物 窗臺上的陽光若有若無 水杯與煙灰缸,坐上桌子 我陷入體內(nèi)的窟窿。在掌心 已暗地降落一把空氣 嗑瓜子的女人,此時應(yīng)聽不到 我吐著妄語。她用腳尖擦著地板 用厚厚的霜蓋住面孔 冬在其身上,特征明顯而無辜 夾生的普通話,手機的響聲 擠滿去我耳朵的路上 中途,我形式地去了次洗手間 一支煙后,我猜想著人已散去 圓珠筆躺在記錄薄邊 比起此時的我 還無畏,無所適從。 暖冬 一直想。在冬天的陽光里睡一覺 去公園,可那些樹和草還綠著 像假的一樣??帐幨幍南挛?/br> 我像一頭孤獨的獸,趨于困守 沿途的景物像失去聲音的遺跡 只有風(fēng),放生著微小的顆粒。身體 一步步險要起來。如果此時 那些綠覆蓋過來,從腳趾 還是內(nèi)心?我一直悲觀。 落葉梧桐,矮于電線桿,影子 被陽光戳穿一地。有一瞬間 我聽到自己不知不覺的說話 “如果我睡著了,是被誰來吵醒” 終究不是又回到床上吧 二十多年,那些夢都是百無聊賴。 平安夜 他們坐在江邊??諝馕⒗?,面孔如江水漆黑 江水像面孔渾濁。再過多久 那些渾濁的水將沖垮這個夜晚,把他們 無聲地帶走 我冷了好多天。一直渾濁不堪,躲在屋里摸水 四肢平躺,幻想結(jié)局 一個在物體上生活了多年的人 最后物體將與之相似,或比鄰。 風(fēng)信子 用一上午搜索這個名字 然后用這個歲末記誦 這樣的時刻,我總是無稽傷感 那些清晰的圖片 宛如離散,今日相識 我們的目光總是只能涉過事物的表層 記載上說此物妖嬈 象征堅定和注視 象征純潔的愛情 而此時,我是那么虛無 伏在窗臺前抽煙,想如花的器物。 幻影記 昨夜出門,碰到一帶刀的男子 動作純熟,眼神薄而軟。 他說找我多年,身體似有若無 我何況不是如此:飄浮生活 讓我對刀與吊在樹枝的影子充滿敬畏。 多年過去,松枝和麻繩還在 天色暗合之時,我步出院子 木門嘎吱地響,幾縷飄忽的影子 坐在鄉(xiāng)村的水井上。旁有一條小路 可以進山,但我躊佇已久。帶刀的男子 已經(jīng)越來越少。拾揀他們的形骸時 我見到許多麻木和無知的存在。 有時,我指著腳下的泥胚:你看 你這骨頭還能制成瓷器和瓦片嗎? 它們默不作聲,落滿草根、枯葉 對我這將消散的幻影,視而不見。 陶罐 恍惚幾日,我終于找到一層 可覆蓋我的物體。它們淋滿雨水 身如枯槁。在撒滿月光的樹林里,和我一塊 躲在里面撕紙錢,用紙片做成刀片 給暗綠的泥人做武器,再用松脂做眼睛 但不要看到我。甚至忘記我的所見: 一個人坐在河坎抽煙,而山路上 卻有人抬著他的骨頭和名字。 水流渾濁,清風(fēng)暗涌。秩序下的泥塘 河湖,沼澤,水田,一一為他而死 也許這些還不足夠復(fù)生,忘掉前世 當(dāng)他再一次躺在炊煙下面。大地上 暮色四合,風(fēng)吹著孔xue,如吹過他的身體。 夜行 時間剛過九點,出小村的路 一片漆黑。我試著端正 在這片寂靜里沉溺已久的身子 卻年月將盡,霧靄籠罩來路。 也許可以更長。那在車燈下 虛綠的樹,活得那么污濁 回過頭來,我離開多年的家鄉(xiāng) 也正被我在大腦里一遍一遍顛簸。 2006-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