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受傷還是有點好處的，他喜歡季野小心謹慎的觸碰，把擔心的情緒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好像他們皮膚接觸又分離的瞬間，能有效緩解他的刺痛感。

    “楚大哥你小心些啊，這么粗心，要是這些刺有毒你就慘了?！奔疽翱礃幼邮钦婧退焓炝耍哺页雎曊{侃他了。

    他無所謂地說：“這不有你在嗎，你不會不管我的。”

    季野聽這話有點rou麻，但也找不出反駁的點，他低著頭幫楚風揚把最后一個創(chuàng)口貼貼平整，楚風揚拉住他抽回的手，季野的手沒什么rou，摸上去都是骨頭還有繭子。

    他捕捉到季野詫異的眼神，說：“季野，這些天我一直沒有再和你提過這個事情。但我現(xiàn)在想最后問你一次，愿意和我一起去上海嗎？”

    遠山被染上了紫白色，季野臉上是最后一層薄薄的夕陽，和在胡楊林一樣，夕陽特別偏愛他。他靜靜地看著楚風揚說：“想去，我想去，可是……”

    楚風揚問：“你不想去見見你渭爺嗎？”

    “我渭爺還臥病在床，我也不知道怎么該和他說些什么，他是不是肯認我這個外孫……但我沒有見過他的面孔，阿媽說她長得像渭爺，我又長得像阿媽，我還挺想看看他的，說不定能看到我老年的樣子呢?！?/br>
    楚風揚拉著他坐下，“那天時地利人和，你還在猶豫什么？”

    “我是個不太會變通的人，當時出來敦煌打工還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我害怕周圍的改變，會讓我再一次要花費力氣去適應新的環(huán)境?！奔疽岸⒅约旱哪_尖，“我是不是說過我當司機被誣陷偷竊，然后被旅行社除名的事兒？”

    楚風揚點點頭，季野又說了下去：“其實那段時間我剛出來打工，還發(fā)生了一件大事，讓我第一次產(chǎn)生了……產(chǎn)生了生活沒意義的念頭?！?/br>
    “我在上初中那會，因為阿媽的勸告，開始學會自己賺錢攢錢。她說這里沒有人會幫助我收留我，沒有人會是我的靠山，連爺爺奶奶的財產(chǎn)都沒有留一分錢給我，未來學成結束去往社會，一切只能靠我自己。我就開始不停地打工，起早貪黑的，什么活都做過，還打過黑活?！?/br>
    “終于到了中專畢業(yè)，我這些年大大小小攢了幾萬塊錢。這些錢是我的身家性命，是我立足在這個社會上的根本。但當我第一天來到敦煌，我還沒來得及租房子，我的這些錢全部被一個人騙走了。”

    “怎么被騙的？”

    “長話短說了。”季野嘆了一口氣，“我剛下大巴，準備去找穆薩的路上，路過一條正在建設的商業(yè)街，我在路口點了碗羊rou面吃。我對面正好坐著這條商業(yè)街的承包商，人特熱情，也很聊得來，他就問我想不想加盟店鋪，他可以把地段最好的那家給我。”

    “我初來乍到不敢有什么懷疑的心思，只是問他我只有幾萬塊能，能開店嗎。他直接給我講了什么營業(yè)執(zhí)照、什么商標注冊、還給我列舉了凈利潤有多少，聽得我一愣一愣的，我當場就跟著他，把我這些錢都打給他了?！?/br>
    楚風揚：“后來他跑路了？”

    “是，后來我找到了想要租的房子，就找那人去問進展，結果他給我的手機是空號。我趕到商業(yè)街，商業(yè)街爛尾被貼了封條，那人早就捐款逃之夭夭了，聽說涉案總金額高達幾千萬呢?！?/br>
    “這就是社會給我上的第一課，加上被人誣陷，那陣子對我打擊很大。我不確定如果我換了環(huán)境，還是那么遙遠的城市，會不會在那里又發(fā)生什么人生的變故呢？更何況我還沒有在這里，把我失去的錢全部賺回來呢?！奔疽奥柤缧α诵?。

    季野猶豫那么久的原因，原來不只是怕見到他阿媽的家鄉(xiāng)而觸景生情。他說他不想環(huán)境變化，其實他只是因為還沒有在他土生土長的土地所立足而不甘。

    “你跟這個駱駝刺一模一樣?！背L揚看著季野低頭顯現(xiàn)的發(fā)旋說。

    “??？為什么這么說？”季野疑惑地抬頭。

    “勁勁的，毛球一樣。”楚風揚舉起了他受傷的手，“我得把你挖開來，才知道里面是甜的。”

    “我應該不甜吧？”季野聽愣了，他看著自己的手臂，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咬一口，“看上去是苦味的。”

    “那我給你撒點辣椒孜然，做成辣味的季野，說不定會比烤全羊香?！背L揚開玩笑地低下頭，作勢要張嘴，季野笑著躲閃。

    “我曾經(jīng)問過你一個問題，在祁連山草原那里，我說我想和你做那種能深交的朋友。”楚風揚抓住想要逃走的季野說，“你小子還欠我一個回答呢，別以為我會忘記啊。”

    “楚大哥，我現(xiàn)在相信你是西王母派來的了，長得好看，人品又那么好。你是個非常值得結交的兄弟，如果我不是以這種身份和你說話……”季野真誠地說，“現(xiàn)在的我能認識你，和你一起在這里待著，已經(jīng)很榮幸了?！?/br>
    “放下這些莫須有的階級固化和原有的身份，這里就我們兩個人。”楚風揚說，“我只是一個叫楚風揚的普通男人，你是一個叫季野的打工仔。我們偶然在敦煌相遇，一起經(jīng)歷了那么多生死，還從野狼口中逃生下來，而你還不愿意答應我這個請求嗎？”

    “我現(xiàn)在和你一樣了，手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楚風揚又說，“這樣你能更有認同感，更打開自己一點嗎？”

    “楚大哥你真這么想？”季野回握住楚風揚的手，“我不過是一個拐賣者生下的孩子，我是個金錢交易出來的貨物，跟了你回去會讓你丟臉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