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接受使命(1)
009年月6日,這天是農(nóng)歷己丑年立春第三天。頭年入冬以來,天氣少雨,南北大旱。北京本來就干冷干冷,這天更是冷風剌骨,馬路無水而冰,行人車輛履冰而行,都格外謹慎。 陶硯瓦開車從和平門向南來到琉璃廠,把車停在馬路邊。 他今天心情不錯,一路唱著京劇。他不管外面冰寒,車內(nèi)方向盤也涼涼的,他不時搓搓手,也不開熱風,只顧自已開心舒暢。 剛才他先唱了奚嘯伯的《哭靈牌》,這是他自認為最華美的男腔段子。又唱了言菊朋的《讓徐州》,這是他高興時愛唱的。一路上興致來了,他竟把裘派的《鍘美案》也溜了一遍。唱得過癮,連等紅燈他都沒覺得不耐煩。唱到佳絕處,他自己叫“好”,竟雙手離把狠拍了三掌。前些年他聽衛(wèi)生部一位副部長來機關講課說,在車上唱京劇有利健康,還講吃雞蛋不吃蛋黃是謬說。這兩句話他最認可。 琉璃廠文化街起源起于清代,當時各地來京參加科舉考試的舉人大多集中住在這一帶,因此在這里出售書籍和筆墨紙硯的店鋪較多,形成了較濃的文化氛圍。衡水離京城較近,當年在此立足者甚多,店鋪興隆,他們就從鄉(xiāng)鄰中找?guī)褪?,找學徒。特別是書畫、古玩生意,也一直在此綿延。書畫生意必然拉動的是裝裱生意,當年cao此業(yè)者多為陶硯瓦的同鄉(xiāng):河北深州人。 陶硯瓦一直對這里頗感興趣,閑時偶來一逛,多少總有收獲。再留意其興衰史料,也大致有了基本了解。 琉璃廠原名“海王村”,因元代曾有琉璃窯而得名琉璃廠。據(jù)考證,清乾隆年間,琉璃廠的惠古閣、博古閣等知名店鋪均由深州、冀州人開設。從嘉慶年間始,衡水人到琉璃廠學徒的日益增多。至咸豐末年,衡水人在琉璃廠開的店鋪已接近00家,占總經(jīng)營店數(shù)的90%以上,古舊書、文物、書畫、碑帖、印章、文房四寶等文化用品生意日見興隆,整條街上彌散著衡水鄉(xiāng)音。至清朝中晚期,琉璃廠甚至有“衡水街”之稱。 衡水縣在明代屬深州,清代歸冀州管轄。為何有“衡水街”之稱,并無“深州街”、“冀州街”呢?這是因為衡水縣蕭家在琉璃廠開設的古玩鋪論古齋和信遠齋,極負盛名,衡水周邊各縣在琉璃廠經(jīng)營的,都被稱作“衡水幫”?!昂馑畮汀本劬又?,便自然有了“衡水街”的稱呼。 據(jù)說最早有衡水縣蕭氏先祖在琉璃廠街開書鋪,其后世有開小鋪賣茶水、蜜果、酸梅湯、糖葫蘆者,創(chuàng)立字號“信遠齋”密果店。有文字記載信遠齋始建于清朝乾隆五年(1740),原址在東琉璃廠17號。據(jù)說乾隆帝詔令纂修《四庫全書》,十年始成,琉璃廠街是文人雅士、達官貴人常來之地,信遠齋更是必到之所。蕭氏后人蕭秉彝科舉未中,便經(jīng)營古董字畫,在信遠齋對面創(chuàng)辦“論古齋藏畫處”,成為近代中國古董商界資格最老、經(jīng)營規(guī)模最大、聲譽最隆的古玩鋪,也是被稱為“衡水幫”的第一家古玩鋪。其后年“榮寶齋”才開張。 蕭秉彝一生收徒五人,除長子蕭維邦外,還有大徒弟張德盛,字茂齋;二徒弟于德純,字令臣;四徒弟王國慶,字壽臣;五徒弟呼克祥,字益清,皆深州人。 有史料可證:上溯道咸年間,下至1946年在琉璃廠開設的書業(yè)店鋪共05處,而由深州、冀州、衡水、棗強、阜城、景縣人士開辦的164處;以經(jīng)營古玩字畫為主的店鋪共146處,衡水籍人士開辦60處;以書畫裝裱業(yè)為主的店鋪共19處,衡水籍人士開設的11處。河北離京城近便,深州、冀州、衡水、棗強人不少是學徒出身,涉足此類生意后,陸續(xù)成長起來,成為琉璃廠的主力?,F(xiàn)在琉璃廠的槐陰山房、雅文齋、博古齋、文盛堂、一得閣等0家老字號仍由衡水人經(jīng)營著。 新中國成立以后,百年老店榮寶齋云集了整個琉璃廠地區(qū)各裝裱店鋪的高手,揭裱古舊書畫、碑帖、手卷、冊頁、刺繡、屏風、中堂等各種人才,組成了書畫裝裱界的最強陣容。第一代傳人張貴桐,衡水人,1歲時來琉璃廠學徒,1959年參與裝裱人民大會堂《江山如此多嬌》巨幅國畫;王家瑞,深州人,1歲時來到琉璃廠學習裝裱,學成后在“尚古齋”從業(yè),修復古舊書畫技藝精湛,挽救過無數(shù)瀕臨滅絕的書畫珍品,1978年至1981年間,主持參加了搶救修復山西應縣塔內(nèi)發(fā)現(xiàn)的遼代經(jīng)卷工作。 如今文化產(chǎn)業(yè)大興,市場越來越紅火,這里的生意人已是南腔北調(diào)。陶硯瓦無意觀看繁華,他隨手拿上一個大信封,把車鎖了,轉身朝東側小胡同走去。 這個小胡同因在琉璃廠附近,所有臨街房子都改成店鋪。內(nèi)外裝潢爭奇斗艷,門匾楹聯(lián)各顯神通。陶硯瓦走著,不由得放慢腳步,有幾個店也著實吸引眼球。他感興趣的是字好不好,夠不夠文氣。他一駐足端祥,就有店里小姑娘跑出來禮讓:“先生需要什么?進來看看吧!” 有個小店的牌匾上“聚雅堂”三字,落款是“栗有德書”。栗是某部委一位司長,平素雅好筆墨,出了詩集,擔任了書協(xié)理事,聽說還有可能更上層樓,奔副主席,甚至主席去了。陶硯瓦認識他,知道他對一些文化項目的審批,很具影響力。陶硯瓦目光向店門里一掃,已大致認出幾幅栗有德的東西。 陶硯瓦今天高興,是因為他昨天下午下班前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湘西某縣文聯(lián)副主席沈婉佳打來的。說她獲得了年度詩歌大獎,等下月要來京領獎。她按要求準備了獲獎感言,填了一闕《鷓鴣天》,馬上發(fā)他手機上,希望陶硯瓦幫著書寫裝裱,屆時拿到臺上展示,以增加現(xiàn)場效果。 陶硯瓦此前已聽京城詩友講過,說本次詩歌年度大獎的資金,是歷年最高的:獲古體大獎的0萬元,新體大獎10萬元;古體、新體青年獎各兩人,古體每人5萬元,新體每人萬元。建國后在詩歌這個領域里,一直是新詩獨領風sao,動不動就是“啊!大海啊!”古體詩詞平平仄仄,規(guī)矩很多,格律很嚴,不招人待見,在文壇上連個丫環(huán)都不如。近年來情況有變,從中央領導到平民百姓,寫古體詩詞的人多起來了,看的人也多起來了,竟有否極泰來,由敲邊鼓到打頭陣之勢,真?zhèn)€是風水輪流轉了!這不,在陶硯瓦印象里,從獎金的設置上,竟然第一次由古體風頭蓋過了新體。 沈婉佳得的是青年獎。電話里陶硯瓦問她,這次獎金夠請客了吧?沈婉佳干脆說:不夠!你們北京的飯店宰人太狠了!陶硯瓦連說熱烈祝賀,也以一連串“好、好、好、好”,答應了沈婉佳的所有要求。 果然手機上收到沈婉佳一條短信,內(nèi)容便是《鷓鴣天》詞: 詩海無涯任我翔,詩心有翼上穹蒼。燈窗喚取同三韻,星月邀來共一章?;ㄊ澜纾瑝粢律?,小城郊外總芬芳。今生幸有詩陪伴,小鳥合當作鳳凰。 陶硯瓦看了,感覺還行,沒什么問題。沈婉佳是他最信賴的詩友之一,自己的作品經(jīng)常給她發(fā)過去求正,婉佳也從不客氣,有意見就提,而且還很堅持。陶硯瓦也不是言聽計從的主兒,也經(jīng)常與她爭論。這正是作詩所需要的。 當晚他便在機關食堂草草吃了點東西,返回辦公室就鋪紙揮毫,把那首新詞豎寫在一張四尺宣紙上。掛起來,端祥一陣子,看到幾個毛病,又折騰一遍,掛起來再看。直寫了五遍后,并排擺在一起,看過來,看過去,最后還是選了第一次寫的。看看擺放在桌子上的手表,已是10點多鐘。他撥通家里坐機,告訴愛人楊雅麗,今晚單位有事加班太晚了,就在辦公室睡了。 早晨爬起來到食堂吃了飯,就上樓拿了挑的那幅字,開車來“詠宏齋”,準備讓張嶸的媳婦小王抓緊裝裱出來。 張嶸的店很小,但其名號“詠宏齋”卻很典雅。張嶸的爸爸張殿奎是個語文特級教師,從安徽老家退休后,進京創(chuàng)業(yè),開了這家小店。張殿奎雅好詩文,和陶硯瓦在一次詩會上相識,由詩友成了摯友。這個店名就是陶硯瓦起的,“詠宏”二字出自謝靈運的《山居賦》:“指歲暮而歸休,詠宏徽於刊勒”。“詠宏”二字后面是“徽”字,暗藏著他的籍貫。另因他既經(jīng)營裝裱,也經(jīng)營牌匾刻字,恰與“刊勒”吻合。此名一出,張殿奎拍案叫絕??上麕啄昵盎挤伟┳吡耍粝逻@個小店由兒子張嶸經(jīng)營。張嶸還有個雙胞胎哥哥叫張崢,接替父親在老家教書。張嶸的媳婦小王原來就是裝裱工,張嶸娶了她,既是媳婦又是技工,小兩口把小店打理得風生水起。店里也掛著陶硯瓦的字,明碼標價??上粘幫呷藷o名,字乏力,少有問津。 陶硯瓦昨晚已打過電話,一進門就見張嶸和媳婦小王都在等他。兩口子熟練地把字展開來,略帶夸張地先夸陶哥的字越寫越好,這幅尤其好。布局、章法、整體感覺都特好。確實是越寫越好。陶硯瓦笑道,行了,一個捧一個逗,跟說相聲似的。那當然是越寫越好啦,都是自家人,別吹了,再吹就破啦。 一席話把兩口子都逗笑了。陶硯瓦就交待他們手工裱,加急,下周四下班來取。說話間口袋里手機響了,是機關傳達室老羅打過來的:陶主任,你怎么沒在辦公室?門口有人找您。是您老家來的。一男一女兩位,說是有急事。(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