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詩魔來了(7)
北京的春天很短,柳樹的枝條上剛剛染成綠色,天氣就一下子熱起來,街上的女孩子們早把裙子都穿出來了。 岳順祥從北京市建委的項目辦借了個年輕人過來,叫龔揚。交給他的任務,就是在四城區(qū)尋找可供利用的合適的地塊。龔揚就利用些老關系,找來一些線索,先自踏勘,感覺不錯的,就向岳順祥和陶硯瓦匯報。聽上去還不錯的,岳陶也就去看一下。有兩塊宗地,大家印象比較深刻: 一塊位于西城區(qū)前門西大街北側,北京市文聯(lián)大樓后面;一塊位于宣武區(qū)教子胡同法源寺旁邊,南橫西街北側。 兩塊地都向尚濟民作了匯報,尚濟民也讓龔揚一起坐車過去,讓龔揚在車上指認,并看了看周邊情況。 功能、體量、地塊都定不下來,陶硯瓦的請示起草工作就沒法兒動筆。而且即使都定了,動筆寫東西也是要謹慎小心的。以陶硯瓦服務六任領導的經驗,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只要你負責起草一個東西,你把第一稿拿出來的時候,就是你被當成靶了打的時候。 剛開始陶硯瓦并不在意,他有熱情,有激情。他記得轉業(yè)時是10月份報到,單位當年的年終總結就出自他的手。他不斷聽到領導的好評,機關不少同事也對他稱贊有加,什么秀才啦,筆桿子啦,特能寫啦等等,陶硯瓦聽了曾十分受用。但是經驗也告訴他,這些話狗屁用也沒有,等到評先進、升職時,總會有人捷足先登,早在領導那里掛了號,也總能更先于他達到目的。更甚而至于,平時你也許會聽到領導講對什么人不滿意云云,你可千萬別當真,可能他在故意放風,測試你的看法。因為下次提拔的時候,可能恰恰就是領導嘴里曾經不滿意的那個人。 陶硯瓦也算是“六朝元老”了,應該是相當油條了。但在機關同事們眼中,他還嫩著呢。他是那種別人把他賣了,他還幫著人家數(shù)錢的傻瓜蛋子、青瓜楞子。特別是公務員隊伍里學歷越來越高,會寫點材料根本算不上什么技能的時候,不寫材料或者根本不會寫材料的人,一點也不會影響升職了。按照公務員條例,當然有很多考評機制啦,重視德才條件啦等等正確的設計,但實際中,在大機關,只要你不犯什么大錯,靠混日子也能混出個似乎很體面的級別。就在陶硯瓦所在的單位,機關大門口傳達室一個分信分報的,是個正處級,相當于一個縣委書記或者縣長。 時間長了,教訓多了,陶硯瓦就養(yǎng)成一個習慣:領導如果讓他寫材料,他都是“袖手于前,疾書于后”。一開始,不慌不忙,氣定神閑,老神在在的樣子,實際上是累積材料,尋找門徑,反復琢磨。關鍵時刻,加班加點,傾盡全力,一戰(zhàn)功成。 他先把岳順祥的辦公室落實好,而且收拾布置妥當了。連電話、寬帶、臺式手提都配齊了。岳順祥是一個向陽的房間,秘書在他對面是一個背陰的房間。岳順祥過來看了,表示非常滿意。陶硯瓦就向他匯報需要關于起草一個講示報告的事情。岳說知道了,聽濟民同志講過了?,F(xiàn)在當務之急是把這個小樓的功能定位搞清楚。至于報告的思路,就按濟民同志交待寫就行了。 這天下午兩三點鐘時,陶硯瓦接到沈婉佳電話,說她已經到京,明天上午去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參加頒獎,問陶硯瓦能否參加。陶硯瓦說接到邀請涵了,必須參加啊,一定不能錯過欣賞湘西才女風采的機會啊。再說那幅字還沒當面送呈呢!你住哪兒,今晚還是我盡地主之誼吧。 沈婉佳說,我就在你機關門口呢。你出來接我還是讓我進去找你?怎么合適?千萬別讓你們同事感覺你接待了一個上訪的,影響光輝形象啊! 陶硯瓦說,我去接你進來喝口水吧!我可不敢慢待了我的“詩魔”。 電話那頭沒有吭聲,陶硯瓦也沒等她吭聲,說話間早已出門直奔大門口而去。在單位幾塊大木牌子前面,果見婉佳手上牽著箱子,眼睛直勾勾望著他快步如飛的樣子。有那幾個大牌子作背景,映照得沈婉佳象是只找不到歸巢的小鳥,楚楚讓人生憐。 陶硯瓦搶過箱子,帶沈婉佳進門,一只手朝傳達室示意,就看正處級正在玩手機,似乎抬頭往這里望了望,也不知他看到沒有。他把箱子放進自己車后備箱內,然后帶她上樓。 剛才陶硯瓦叫沈婉佳“詩魔”,是因為陶硯瓦新填的一首《賀新郎自嘲》。詞是這樣寫的: “我已登基久。坐心城,臣民四體,逍遙宇宙。字里行間巡御駕,更有佳人左右。分別是,詩魔書寇。早把詩魔封正室,又同時書寇封為后。文與墨,歡聲湊。 新詞吟過書揮就。恰深宮,喧囂既遠,略無塵垢。偶爾詩書爭邀寵,最是開心時候。硯前紙寫江山秀。詩國書城何以計,百年中或可三千首。隨我去,共枯朽?!?/br> 沈婉佳對陶硯瓦這首新作十分贊賞,說這首詞“很好玩”,“原來詞還可以這樣寫”??洫劻?,肯定了,但也指出幾點不足。比如說“歡聲湊”的“湊”字感覺不好,能不能換個什么字?換個什么字?想來想去,也沒有更好的字可以替換。陶硯瓦就說,就先“湊”著吧!我們生活中有多少婚姻都感覺不甚合意,還不是要“湊”著! 沈婉佳就不再吭聲。等會兒又說,“詩魔”容易理解,“書寇”比較生癖,是否換換? 陶硯瓦說,我是從小就接觸詩詞,并且很早就動手寫詩詞的?!霸娔А痹缇汀案襟w”了。書法雖然從小練過幾天,父兄也都會寫,但自己卻斷斷續(xù)續(xù),一曝十寒,最近才在朋友們攛掇下重新拾起來,而且是強行突擊式,書法就如同強盜般闖入我的生活,而且占用的時間大大超過詩詞。所以對我而言。書為“寇”也! 沈婉佳聽了,亦自諾諾。陶硯瓦見她深思的樣子,逗她說,你就是我的小“詩魔”??!我們認識以來,每當寫了新作品,總是發(fā)給你求正,而且你的批評總是很尖銳到位,我雖然常常和你爭論,但心里卻是喜歡有你這樣一個小諍友、小畏友的。 沈婉佳默然。 陶硯瓦也默然。(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