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陳四郎閃過這四個字,渾身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聽清楚了嗎!” 賀顯金手指使勁,眼看陳四郎的臉多了四指掌印。 陳四郎慌不迭點(diǎn)頭。 賀顯金手一松,向后背手,偷偷活動微微發(fā)抖的關(guān)節(jié)。 陳四郎齜牙咧嘴地找涼水,一邊呻吟一邊甩手。 賀顯金在心里給他配了首前世某app里的爆火卡點(diǎn)bgm。 “百福!百福!水!涼水!給我找水!” 此情此景,陳四郎也不在乎什么低音炮了。 靈堂外只剩下變聲期高中生的嘎嘎亂叫。 賀顯金一個眼神都不想多給,背著手往靈堂里走。 隔了好一會,廊外滋哇亂叫的聲音才消失殆盡。 躲在白幡后,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張婆子手里摳著攢盒,渾身止不住發(fā)抖。 她看到什么!? 她看到賀顯金那個拖油瓶,潑了四郎一碗guntang的蠟油! 那油這么燙! 遇冷就凝固! 就像貼了一層甩不掉的guntang鍋巴! 四郎的右手背紅得像蝦殼! 這……這可是主子……還是三太太最喜歡的小兒子……還是寫字讀書的右手…… 張婆子抖抖抖,手里的攢盒“磕磕磕”。 賀顯金眼神橫掃過來。 張婆子膝蓋一軟,差點(diǎn)跪在地上。 “金……金姐兒……” 賀顯金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您給我娘送四色攢盒?” 張婆子慌忙點(diǎn)頭,“是是是!一天了,供奉的攢盒該換了!” 賀顯金笑道,“多謝張媽疼我?!?/br> 張婆子一邊往后逃,一邊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分內(nèi)分內(nèi)!” 快要逃出生天,張婆子咬碎了后牙,半側(cè)身,探了個頭道,“金姐兒,剛剛的事,你要給三爺提前知會一聲,服個軟、哭一哭,三爺吃這套……別等到三太太興師問罪,到時候就一切都晚了!” 賀顯金有些驚訝挑了挑眉。 張婆子趕忙加了句,“你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你小時候,我還幫你洗過尿床單呢!” …… 哦,原來是一張尿床單結(jié)下的友誼。 賀顯金移開眼,沒說話。 沉默讓張婆子后背莫名起了一層毛汗。 “他不會聲張?!?/br> 在張婆子以為賀顯金不會說話時,賀顯金輕聲打破沉默,“前院大爺正在擺靈,他偷偷潛入后院女眷住所,被當(dāng)家的知道了,他沒好果子吃。” 緊跟著話鋒一轉(zhuǎn),“不過,零碎收拾肯定是少不了的——您若真疼我,就幫我在外頭買十張黃麻紙,還有墨。” 黃麻紙是最便宜的。 說著,賀顯金便塞了半吊錢給張婆子。 陳家啥沒有,紙還能沒有? 隨便到哪個門房,要也能要到幾張紙。 這半吊錢純屬送給她的。 張婆子搓搓手,沒拿銅板,“還能要你錢?你娘剛死,干啥都不容易,多留點(diǎn)錢傍身?!?/br> 賀顯金想了想又道,“那咱們有好寫的筆嗎?筆尖yingying的那種?” 這個專業(yè)就不對口了。 筆,這個生意,是隔壁王家的。 張婆子搖搖頭。 賀顯金前世去甘肅博物館見過竹管筆,記不得是哪個朝代挖出來的,估摸現(xiàn)在不是時候。 “那煩您幫幫忙找一小截兒竹子尖頭,我有用?!?/br> 張婆子想問有啥用,又念及陳四郎被燙得通紅得蝦殼手背,趕緊噤口,直道“好”。 不到一刻,張婆子便拿著東西回來了。 武力值這種東西吧,有時候就是簡單又好用。 當(dāng)所有人都離開,整個靈堂安靜得連蠟燭燃燒都有了具象的聲音。 管它白日人聲鼎沸、來往如織,面子情了后,終究塵歸塵、土歸土,分道揚(yáng)鑣,再無關(guān)聯(lián)。 前世在病床上,她的目標(biāo)是活著。 那現(xiàn)在呢? 在這個男人出一個月的花頭給女人買鎮(zhèn)棺玉,就被人交口稱頌的荒誕時代,在這個“我是主,你是仆,連上香都沒你份”的奇葩時代,在這個“你好好求求三爺,趁他心軟把自己的事定了”的狗屁時代。 她的目標(biāo)是什么? 她的人生、她的價值、她的未來都由別人決定。 可誰也不能決定她腦子里面,在想什么。 賀顯金跪在棺材前,眸光里如有火苗跳動。 靈堂的燭火,一夜未滅。 天剛蒙蒙亮,出殯的人就來了,陳三爺失魂落魄緊隨其后。 抬棺前,賀顯金認(rèn)認(rèn)真真朝棺材磕了三個響頭。 自此以后,她帶著三個人的命活下去。 陳三爺非讓出殯隊伍堂堂正正地從陳家大門走。 內(nèi)院的二門堅決攔住了年近不惑的戀愛腦。 出殯隊為首之人給陳三爺出了個主意。 “咱們迂回走,從游廊的同心湖摸過去,我知道一個小門,常年沒人值守,那邊也能到前院?!?/br> 賀顯金看了眼說話的人。 出殯隊照這條路線,朝著前院一路狂奔。 陳三爺興高采烈地給出殯隊一人賞了一個銀角子,高聲激勵,“就這么干!只要艾娘的棺材從陳家大門出去,我一人賞十顆金瓜子!” 出殯的嗩吶吹得更響了。 賀顯金抱著賀艾娘的牌位,披麻戴孝,緊緊跟在陳三爺身后。 眼看著就要撞到前院的另一樁白事。 一個羊角胡須的中年男人紅著眼沖上來,“使不得使不得!三大爺喲!白事不相見,相見霉百年!您快帶著賀小娘從側(cè)門出去吧!” 陳敷一把拂開,“大哥明日出殯從哪兒走?” 中年男子快哭了,“大老爺自是從大門!”拍著大腿,“就沒有姨娘從大門出殯的先例!” “這回艾娘從正門出去了,下回就有先例了!” 陳敷鐵了心,看了不遠(yuǎn)處的靈堂一眼。 里頭人多得像螞蟻,汲汲營營的,瞧不上! 陳敷昂著頭,把抬棺的趕邊兒去,自己頂上,肩上抬著棺材,喊起號角指揮眾人往前走。 “讓他發(fā)瘋!” 中氣十足的女聲。 是陳家當(dāng)家,瞿老夫人。 瞿老夫人梳著光滑的圓髻,穿了一身黑麻衣,臉圓圓的,身形不高,氣度卻極為板正。 瞿老夫人行走時,右腳拖在地上,行走間明顯不便,卻杵著拐杖氣勢不減。 陳敷一見娘,條件反射縮脖子。 誰知這回,他老娘調(diào)虎離山,不打后腦勺。 “啪”的一聲,拐杖敲在陳敷膝蓋窩里。 陳敷膝蓋一軟,眼看棺材搖搖欲墜! 賀顯金抱著牌位,沖上前,賀艾娘棺材的一角狠狠撞到賀顯金背上! “唔!” 一股劇痛從脊柱迅速向上蔓延。 賀顯金死死咬住嘴唇。 這該死的戀愛腦。 害人又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