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人家還愿意來訴苦、要調(diào)換,就說明對你這個品牌還殘存有一絲信任。 真正失望的,直接拉黑名單,休想再從他包里掏出一銅板。 這可是涇縣! 十里長街,八家做紙。 只是陳家起家起得早,瞿老夫人膽子大,以賬上基本不留現(xiàn)銀的代價迅速擴(kuò)張了好幾間鋪子,又乘上陳家大爺?shù)臇|風(fēng),產(chǎn)業(yè)比那些小作坊更大罷了。 若真說紙張的品質(zhì)有多大個上天入地的區(qū)別,其實也還好。 真正有區(qū)別、能夠顯示出陳家卓越做紙技術(shù)的貨,尋常人,也買不起。 賣東西都是這樣,金字塔頂端的貨,金字塔頂端的人買,基本不流入市場;底部做的是薄利多銷,賺一個辛苦錢;中部的利潤與投入產(chǎn)出比才是最強(qiáng)的,也是兵家必爭之地。 更何況,陳家賣的是紙。 這個年頭,什么人需要用紙? 讀書人。 能供得起讀書人的,家中至少是有點余糧的。 這就是市場里的中部。 照這五日的情形來看,陳家以次充好的程度快要把市場中部得罪完了! 更別提市場入口——原料供應(yīng)方,三寸高的拖欠貨款單子粗略加起來有五百余兩,拖得最久的一筆拖了整整三年!拖得最小的一筆才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啊! 二兩銀子,你都要拖! 你怎么不去死?。∪f惡的資本主義! 顯金和董管事每日清當(dāng)天的賬清到凌晨,第二天繼續(xù)黑著眼圈對賬出賬,托盤里的銀子逐漸見底。 董管事還不會扒拉算盤,cao持著那二十根可憐的小棒棒這里擺一擺,那里擺一擺,愁眉苦臉地和顯金訴苦,“……八百兩銀子,支作坊六伙計一百兩,支欠款六百三十一兩八錢,支退款一百四十五兩一錢,余……余……” 顯金向后一靠,有氣無力,“是負(fù)七十六兩九錢?!?/br> 這錢是拿作坊賬面上的現(xiàn)銀補(bǔ)的。 這幾日顯金凌晨收了工,還回鋪子收拾了賬面上的現(xiàn)銀。 就沒見過這么可憐的賬。 一間擁有七八個伙計的店肆,賬面上只有七十八兩銀子。 補(bǔ)足了長橋會館的缺口后,涇縣興盛三十載、跨出鄉(xiāng)鎮(zhèn)打入城市、與青城書院并稱涇縣雙姝的民營企業(yè)陳記,目前賬面現(xiàn)銀一兩一錢。 還挺吉利。 顯金嚴(yán)重懷疑,隔壁云吞鋪子賬上的現(xiàn)銀都比這多。 一兩一錢多少錢?七百七十塊。 董管事快要?dú)庑α?,眼睛向下耷拉,嘴角向上翹,“再過十來天就是正月,一年一稅、除夕的紅封、來年房屋的租子、作坊需每年更換的打舂、草木椎……粗略算下,至少要幾百余兩……” 陳記紙鋪的宅子竟是租的? 這可是陳記的大本營? 陳家居然沒把老陣地買下來? 顯金挑眉。 董管事機(jī)敏地抓住顯金神色變化,維持住苦笑的姿態(tài),隱晦道,“……那間鋪子是衙門的私產(chǎn),不能買賣?!?/br> 顯金:哦。 另一種形式的稅。 只是這個“稅”,直接造福當(dāng)?shù)匮瞄T的官吏。 這得交。 商賈要懂事,才不會被割。 顯金蹙著眉,手一翻把算盤了豎起來,算盤珠子嘩啦啦地挨個掉下去,顯金又把算盤換了個方向,算盤珠子又嘩啦啦地砸在另一邊。 別說,這聲音還挺解壓。 董管事悶了悶,“你也別太擔(dān)心,老夫人把三爺放到?jīng)芸h來,總不至于真把他逼到絕境……不過幾百兩銀子的事兒,叫三爺寫封信回去,母子間服個軟,多少錢要不來?” 顯金搖搖頭,“我沒想這個。” “那你琢磨什么呢?”董管事問。 顯金笑了笑,把算盤一橫,算盤珠子總算去了它該去的地方。 “我在琢磨,我訛多少錢合適。” ----- 陳敷口中的“兩傻”之一,朱二傻正在自己寬敞明亮的二進(jìn)院落里來回踱步,焦慮得無法自拔,隔一會就招來仆從問問,等了半天總算是等到陳六老爺陰沉著一張臉,彎腰駝背地從大門進(jìn)來。 豬剛鬣趕忙迎上去,未語淚先流,“那蹄子……” 想起前幾日抵在自己喉頭的筆尖。 “那拖油瓶太過分!” 豬剛鬣一邊哭,一邊把攥在手心里的條子拿出來,“今天早上周二狗送過來的,您看看吧!” 陳六老爺接過條子,瞇起眼睛。 條子上寫著: “大魏律法,貪贓、妄占私產(chǎn)者杖五十,刑三十載?!?/br> 紙條后背還有字。 陳六老爺翻了個面。 “三日內(nèi)銀一千兩,可買五十杖、三十載;五日內(nèi)價漲至一千二百兩;五日后不見銀,便于獄中見您?!?/br> 五十杖…… 他早死了吧! 別在獄中見他了,相約亂葬崗吧您! 豬剛鬣哭道,“六老爺,我跑了算了吧?我哪還有一千兩??!我把這宅子賣了,把我自己賣了,也湊不夠這么多錢??!” 跑? 跑得了個屁! 大魏人丁管制森嚴(yán),十戶為一里,進(jìn)出城門皆需路引,甚至還需所在行當(dāng)、家族或里正開出的單子才可放行。 這一千兩,再加上他們之前付出的八百兩,恰好是他們這五六年從鋪子里抽走的私房,再加上兩個點的利。 第19章 啥驚朕知 這是要讓他們怎么吃進(jìn)去的就怎么吐出來。 陳六老爺只覺心頭窩火。 他被人欺負(fù)得無法還手,不,不,不僅無法還手,甚至他連對方的招式都沒看清,就被打得暈頭轉(zhuǎn)向、予取予求…… “把你這宅子賣了,有個兩三百兩……” 陳六老爺環(huán)視一圈,涇縣地價不值錢,能賣個兩三百兩不錯了,又看豬剛鬣身后的美婢玉仆,粗略算算,“再把你買的這些丫頭美婦也賣了,湊個一百來兩,你置在你父母名下的那些地呢?還留著作甚?你死了,銀子能跟著你下黃泉?” 陳六老爺語氣嚴(yán)厲,一副教訓(xùn)自己子侄的語氣。 豬剛鬣愣在原地,哭都忘了。 媽的! 這個時候了! 還想把他吃干剝凈! 還讓他把地也賣了! 那他以后怎么活? 他還能回陳記做事嗎? 這個老不死的! 豬剛鬣沖口而出,“難道銀子能跟你下棺材了?。俊?/br> 豬剛鬣冷笑一聲,“六老爺,您把銀子攥那么緊,不怕銀子化掉啦?——我從陳記摳錢的時候,您可是一點沒閑啊!你摳得比我還多!還狠!” “這一千兩,我不給!” 豬剛鬣撐著脖子吼,青筋暴起,“誰愛給誰給!等我下了獄,我該說什么就說什么!賬目的事,我有一份,你就有兩份!到時候你看陳家饒不饒你!” “你瘋了!” 陳六老爺羊須胡飛起,警覺地四下探了探。 他和這豬不同。 這死豬是陳家雇來的,貪點錢最多是把銀子吐出來,再受點刑獄之災(zāi)。 他是陳家人! 他兒子、甚至還在青城書院讀書的孫子若還想有出息,就要仰仗著宗族父老!以后讀書、做官都還要族長寫薦書! 這年頭,沒有宗族撐腰的人,就像離了枝干的葉子,別人想踩就踩,想撕就撕。 先前瞿氏不動他,不過是因為大哥死后,老五帶著他站在這個嫂子后面,硬把她給拱上去,瞿氏要對他對老五動手,就是恩將仇報、沒有心肝肺。 如今這個局面…… 陳六老爺氣得胸口發(fā)悶,像大錘抵在胸骨,如今這個局面,他要是不把銀子掏出來,這頭死爛豬會像頭王八一樣咬住他不撒口! 這就不是瞿氏主動動他,是他的把柄被遞到瞿氏手邊,他的脖子已經(jīng)被伸到瞿氏刀邊,瞿氏只要一抬手,他們這一房活路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