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對了! 賬本! 若他將賬本毀掉…… 顯金的聲音恰到好處響起,“我于臘月二十九日拿到這個賬本,這么多天足夠我謄抄一本了——您手上這本好像就是我謄抄的?還是那句話,若我晚于半個時辰出去,他們將拿著原版該報信報信,該報官報官!” 陳六老爺頓時好像被逼入絕境的巖羊,腦子里過了好幾遍思緒—— 她若想扳倒他,完全可以將這賬本直接遞到瞿氏手上。 她何必走這一趟? 她想干什么? 不對! 她想要什么? “你想要錢?” 陳六老爺搖搖頭,“不,不,你不想要錢,你若想要錢,你在一開始就會接我和老朱給你的銀子……” “正月后,我就告老辭鄉(xiāng)!” 電光火石間,陳六老爺好像發(fā)現(xiàn)自己摸到這惡婆娘的命門了,“我年歲也大了,絕不在鋪子里礙你的眼,擋你的路!” 陳六老爺越說越快,“你放心!到時候你就是涇縣作坊唯一掌事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絕沒有任何人阻礙你!” 顯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本也如此,你若不應(yīng),于我不過費些功夫籌謀計劃,也不是什么難事?!?/br> 陳六老爺頹然砸在椅子上,“那你想要什么!你說,你究竟想要什么!” 第35章 搞到手了 陳六老爺要崩潰了,癱坐在椅子上,胡須向下捺,吸幾口大氣,想到東窗事發(fā)后的場景——好不容易貪來的家產(chǎn)被抄走,在衙門一邊做小吏一邊讀書的兒子被打發(fā)回家,在青城山院讀書讀得好好的孫子失去科舉資格…… 還有他! 大魏律法規(guī)定貪墨主家產(chǎn)財物,最高可罰五十杖。 他貪墨之多,被罰一百杖都有余辜! 更何況,除了貪墨,他還有最大的罪過,私自“喂敵”,將珍品貨物走私到對家,幫助對家拿到貢品資格……此事若被掀翻,他們一家,老老少少二十余口人在涇縣是決計活不下去了! 這個代價太大了! 他愿意用任何東西來換! 任何! 只要賀顯金這個sao浪蹄子態(tài)度松動,只要她要,只要他有,他絕對雙手奉上! 陳六老爺痛哭流涕地偷覷顯金神色,卻見這小娘養(yǎng)的正雙手背于后背,一臉興味地欣賞他的痛苦。 陳六老爺“哇”的一聲哭得更大聲了。 再頑強(qiáng)的狗,被人繞著玩幾圈,又得不著食吃,也得崩。 顯金清了清嗓子。 陳六老爺?shù)目蘼暆u弱。 “我要八丈宣和六丈宣?!?/br> 顯金手覆于身后,收斂笑意,顯得極為鄭重,“你手上有多少,我要多少,只要你交出來,我當(dāng)著你的面,把這個謄抄的賬本燒了,把原版賬本的藏身之地告訴你。” 陳六老爺瞬間忘了哭,囁嚅張嘴,企圖說話。 顯金了然地擺擺手,“都是千年的狐貍,別跟我這兒玩聊齋?!?/br> “依照六老爺雁過拔毛、狗過留痕的個性,李老章師傅做出八丈宣、六丈宣這等精品,您不會私自扣下?” 顯金大馬金刀地坐下,從八字須老仆手上接了熱茶斟滿一杯,遞給陳六老爺,“你先喝?!?/br> 陳六老爺不自覺地往后縮了縮。 顯金冷笑一聲,“加了蒙汗藥?砒霜?還是鉛丹?” 顯金自然地把茶水潑到陳六老爺臉上,轉(zhuǎn)身將茶盞倒扣在桌上,雙手仰靠在八仙桌上,頭微微后仰,目光向下,看陳六老爺?shù)难凵裣裨诳匆恢粏问旨纯赡硭赖奈浵仭?/br> 好……好帥…… 今天,王三鎖小姑娘的眼睛很忙。 一會兒瞪成“0”形,一會兒瞇成“一”形,像出了故障的閃屏代碼。 陳六老爺被熱茶潑了一臉,面皮火辣辣的疼,茶湯掛在胡子上,瑟縮著一點也不敢動,就怕茶水順著流進(jìn)嘴里——摻了雷公藤的茶水,可是要人命的! 顯金笑了笑,“……六老爺,您自己想想,您這樣子要殺我,我要您幾張紙,過分嗎?” 那是幾張紙的事兒嗎? 如今天底下,還有誰,有一個算一個,安陽府福榮記、涇縣宋記、宣城溫家和王家……這幾個頂尖做紙的,都做不出來八丈宣了。 做紙的老師傅,接二連三的作古,青黃不接,徒弟還沒成熟,誰也挑不了這個大梁。 他們做不出,可官宦富貴人家還是想要??! 特別是越?jīng)]有,就越想要。 他聽說,京師有位百安大長公主最喜長幅水墨,為投她意,許多畫行愿意出一張紙一兩金采買八丈宣…… 陳六老爺手從懷里掏了張絹子,哆哆嗦嗦把臉擦干凈,“……我手上是有這兩種紙,李老章做時,我各留了十張以期應(yīng)急……” 十張? 你也不是這么扣扣搜搜的人?。?/br> 顯金指腹摸索茶盞邊緣,站起身來,“八丈宣和六丈宣,分別兩刀,你拿出來,我走人,咱們銀貨兩訖,我就當(dāng)從來沒見過這個賬本,你可回鄉(xiāng)做富裕田舍翁頤養(yǎng)天年,過年節(jié)再見,你照舊是我的好六爺爺?!?/br> 爺你媽個頭! 你當(dāng)我爺爺好不好! 陳六老爺心里瘋狂輸出,面上卻扯出一絲苦笑,“各兩刀?我實在拿不出來……” “拿不出來,那就沒辦法了?!憋@金拍了拍膝蓋,抬下頜招呼,“鎖兒,咱們走。”又回頭沖陳六老爺笑道,“這本賬冊,你就拿著吧,進(jìn)棺材的時候好墊腳。” 顯金頭也不回地往出走。 三—— 二—— 一—— 一般來說,“你不賣,我就走了”這種地下商場慣用花招按道理應(yīng)該很管用才對啊。 “你等等!” 果然很管用。 顯金露出微笑。 陳六老爺猛然站起身,“我給你!我給你四刀紙!” 陳六老爺咬牙切齒。 他總共才留了各三刀! 是他威逼利誘李老章每個月熬五六個大夜給他做的!做一刀,他就給李老章那要死的婆娘一根一兩年的人參!李老章還對他感恩戴德,如再生父母般敬畏! 這種鄉(xiāng)間里壩出來的,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的手藝有多值錢! 他們以為樹皮做的東西,又不是啥金貴貨,就算讀書人講究,也賣不起價——他們這群下里巴人,這輩子都不知道好紙多值錢!這輩子都不知道絕品值金值銀,可受萬人追捧! 陳六老爺咬碎一口黃牙,“老根兒!去庫里拿兩刀八丈、兩刀六丈!” 再眼神像淬鐵似的看向顯金,“賀姑娘,您該告訴老朽,原版賬冊放哪兒了?” …… 水西大街,市集繁榮,攤販來往如織,叫賣聲不絕于耳。 青城山院門口的小稻香初五開張,一鍋燉羊rou加上茱萸、青椒、姜片、八角、茴香,再配上切得大塊又有棱角的白蘿卜,羊rou燉得耙爛,拿尖頭筷子輕輕一拆便骨rou分離,熱氣從夾骨rou里冒出來。 喬徽吃一口羊rou,再啜一口金華酒,瞇著眼“嘖”一聲,“……謝你這個守孝之人陪我出來喝酒吃rou?!?/br> 陳箋方飲一口茶水,笑了笑,“上回見是在南直隸考鄉(xiāng)試,你考完后兩眼昏花,你爹灌了你一壺鹽糖水才緩過來。原以為下回再見是你我相約京師共赴會試……” 陳箋方低眉將后話吞下,搖了搖頭,又飲一口茶水,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烏溪不結(jié)冰,岸邊有積雪,行人來往走動,沒一會兒便將積雪踏黑踐污。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一個巷子口竄出,身后跟了三個人。 陳箋方瞇了瞇眼。 賀姑娘和陳六老爺攪在一起作甚? 喬徽順著陳箋方的目光望過去,看清顯金那張冬青臉,不覺磨牙,“這不是你們家那棵冬青,哦不,那位女賬房嗎?” 陳箋方目光未移,敷衍著點點頭。 只見賀姑娘在人流密集處指了個地方,陳六老爺手一抬,后面那老仆就埋頭苦挖,沒一會兒就挖出一本四四方方的東西,好像是本書? 陳六老爺一把將那東西搶過轉(zhuǎn)身便走,隔了一會兒,賀姑娘便帶著一個比她更小的小丫頭,一人抱著一個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東西轉(zhuǎn)身向老宅走。 過程行云流水,看上去像是在做什么交易? 陳箋方眉頭蹙得更緊。 那個四四方方的東西,是不是前幾夜他們夜探朱宅摸出來的賬本? 她……在和陳六老爺做交易嗎? 喬徽歪頭也看著,隔了一會兒方重新埋頭吃羊rou。 得嘞。 這姑娘可算是把六丈宣搞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