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說得很悲壯,“我寫的再爛,也是自己的垃圾?!?/br> 喬徽“哼哼哼”笑出豬叫。 陳箋方嘴角的笑卻漸漸被抹平,輕輕別過頭去——不知為何,他一直覺得顯金與寶元很像。 這很奇怪。 兩個天差地別的人,一個出身良好、一帆風順,一個地位尷尬、滿身坎坷,但是,兩個人帶給人的觀感極為統(tǒng)一——皆有悲天憫人的慈悲心、旺盛蓬勃的上進心,還有藏在骨子里的傲氣。 是的,每個人都以為一說一個笑的顯金,是為可親。 他卻時常察覺,顯金的傲氣被深藏在那張笑臉皮之下。 這個姑娘不笑時,眉目很淺,且微微上挑,看上去很凜冽。 恰好,喬徽的倨傲,聲名遠揚、無人不知。 陳箋方在心里苦笑一聲,他好像確實容易被這類人吸引。 他擅長站在旁觀者的立場,看這樣的人暢意風發(fā),便好像自己也享受了這樣的人生。 就像華服下的跳蚤、堂皇下的蝥蟲,偷偷都躲在夾縫中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他和她散發(fā)出的名為自由的味道。 陳箋方心尖閃過一絲輕微的刺痛,讓他輕輕別過眼去。 …… 顯金照那位熊姑娘的主意,在門口張貼了一張大大的納賢貼,倒是有四五個女子來應聘,顯金便搬了套桌凳坐在內間,趁晌午人少,正好一起面了。 其中有兩個還不錯,一個家中男人在郊外管莊子的小嫂子還不錯,動作麻溜、說話利落,甚至還會寫幾筆字。 顯金對她抱以厚望,問了幾個常規(guī)問題,便拿軟毫筆在她名字產旁打了個勾,又問,“……家中人可準允你出來做工?我們店子早上開門、晚上才關,薪酬雖開得高,但做工時間長,難免顧不了家里?!?/br> 小嫂子一愣,問了句,“早上多早?晚上多晚?” “巳時開,酉時關?!?/br> 基本算是“976”,跟后世比自然是弟弟,但在目前橫向比較,這個工時已經算卷中之卷了。 因此,顯金把薪資給足了的。 不求員工把公司當家,只求員工別背后扎她小人,罵她黑心資本家。 小嫂子略有猶豫,“……那不成,我晚上要回去給男人做飯的?!?/br> “早上早起沒問題,我可以寅時末就起床給男人燉湯、孩子蒸包子,但晚上若回去晚了,男人、三個孩子和公婆就沒飯吃了?!?/br> 五點半起床給男人燉湯? 你回去晚了,公婆、男人和孩子就都沒飯吃……那你沒嫁的時候,這家人就不吃飯??? 所以,這是一群靠喝露水吃陽光生存的精靈?。?/br> 顯金有點麻了。 小嫂子卻還沒完,拿眼覷了覷內堂端莊優(yōu)雅喝著茶的姑娘奶奶們,壓低聲音,“這正晌午,這群娘們不回家伺候男人和公婆,卻在這里喝茶躲懶,管他家里有錢沒錢,回去總得挨揍!” 顯金不懂,但大為震驚。 小嫂子說到興頭,聲音壓得更低,“我剛看了,這群娘們喝茶都得分六步——你說這里也沒男人在,她們演給誰看?” 顯金默默低下頭,在小嫂子名字旁邊打了個叉。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別人能騎到你背上來,是因為你自己先把腰彎下來了。 你心疼男人,倒也不是過錯。 只要放下助人情節(jié),世界充滿尊重祝福。 但不應該隨意對自己并不了解的人事物,妄下結論,致以最壞猜測……這就不好了。 直到快要打烊,店里才迎來了今日最后兩位求職者。 其中一位是個熟人。 “杜家嬸子!” 顯金站在柜臺后,看門廊處有個人影探頭探腦,待聽到顯金準確無誤的召喚,人影才面帶赧然地走出站到光下。 還有個縮著腦袋的年輕婦人低頭亦步亦趨地跟在杜家嬸子身后。 杜君寧他娘! 先前帶著崽子來陳記道謝的! 顯金對她印象和觀感很好。 顯金趕忙繞到柜臺前,很驚喜,給她倒了杯茶,順手給她旁邊那個年輕婦人也倒了茶。 那年輕婦人面容白皙,身量纖弱,看上去雖略顯疲乏,卻也牙齒整潔、皮膚光潔、頭發(fā)烏黑,不像是窮苦人家出身。 顯金打量片刻后收回目光,笑道,“杜家嬸子,你怎么來了?” 杜嬸子一個笑,露出六顆牙,“小崽兒說您新店子在招人,我在哪兒不是干?印染作坊費衣裳,每次回家我的衣裳和小崽兒的衣裳一起洗,就把他的學服也染得個赤橙黃綠的——都換了兩三套學服了!” “在您這兒更好,聽他們說您這兒有書?!?/br> 顯金千滿意萬滿意,又怕杜嬸子也要晚上回去給崽兒做飯,便將難點說在前面,“……晚上酉時才關店,時間上是晚了些,但咱們薪酬可不低,您才進來袖子上沒杠杠,一個月一兩半錢銀子,等您做滿半年,袖子上縫了一道杠時,薪酬就有二兩銀子了。” 這可不是畫餅。 這是正常的崗前談漲薪。 杜嬸子咂舌。 這可比印染作坊高出一倍不止! 杜嬸子心頭大動,連連點頭,只說,“工時晚些可不怕,力氣使了力氣在,出來養(yǎng)家糊口可不能稀罕勞力。” 顯金問,“你不回去給杜君寧做飯?” 杜嬸子一臉疑惑,“老娘出來賺錢已是不易,他下了學不用伺候老娘就很輕松了!我若還有力氣,就砍柴燒火隨便做個一二樣,我若累極,地里有啥,他就吃啥罷!” 昨天那崽兒,吃的是旱蔥配鹽水白菜。 地里只剩了點旱蔥,鹽水白菜缸子里倒是有很多——干凈又衛(wèi)生,除了難吃點,也沒別的壞處。 小崽子吃飯要這么好吃做啥? 吃不壞不就行了? 顯金看杜家嬸子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便在她名字后打了個勾。 目光轉向與她一起來的年輕婦人。 “您呢?您對工時可有要求?” 年輕婦人站在實木柜臺前,略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跟著反應過來,連忙搖頭,“沒有要求沒有要求!我家中只有一個不到兩歲的幼子,父母幫忙照看,我……我能上很久的工!” 顯金一頓。 是寡婦嗎? 再看這女子穿著一身鵝黃色的單裙和淡紅的單衣。 為夫守孝要三年,幼子卻不到兩歲,著實不像是在守孝的樣子。 “您夫君呢?”顯金問。 那年輕婦人看著面目全非的店鋪大堂,眼中噙淚,語氣卻很是決絕,“跑了!不知哪兒去了!就當他死了吧!” 第104章 當紙錢燒 顯金一看這年輕婦人形容,心里便有了個譜。 這怕不是宋白喜那癟三的老婆? 對上受害者家屬,顯金心里騰地升上來一股心虛——當初收購宋記,雖給得多,但也確實是算計了幾把的。 這商海沉浮,搞的是當家人的心態(tài),更是家屬的人生。 她某一次住院的隔壁小姑娘,揣著七位數來做心臟手術,家里是搞二手油車倒賣的,有點家底,奈何被人坑了一批泡水事故車,手上除了給閨女做手術的七位數便再無現金流。 是先給閨女把手術做了,還是暫挪到資金賬面上,保住家族產業(yè)…… 這個選擇題,單選,ab選項,選誰都毀。 最后是咋解決的咧? 她那暴發(fā)戶的爹,幫隔壁小姑娘付了大部分的醫(yī)藥費——打了好幾張利息條,反正暴發(fā)戶老爹鐵定沒虧。 大部分生意人起起落落落落落,小部分生意人起起起起起,更大部分的生意人落落落落落落——畢竟不是誰都能當風口上的豬。 生意場上的成敗,直接影響家屬的生存環(huán)境。 就像戀愛腦。 要不是她卷天卷地、負重前行,戀愛腦的《涇縣十八吃》就算改成《涇縣十八-摸》也上不了架。 也像宋白喜的老婆。 這放在小某書、某乎、某音上,隨機嚇死一個女大學生,“孩子才一歲,老公把家產賣了拿錢去讀書”“夭壽!老公跑了,店子沒了,我該怎么辦!”…… 顯金眨了眨眼睛,再仔細觀察眼前的年輕婦人,不過雙十年華,相貌姣好,膚容白皙,但兩鬢邊隱約可見銀絲斑駁。 “夫人您貴姓?” 年輕婦人抽了抽鼻子,“免貴,姓鐘。”又道,“請您喚我一聲大娘,我已在官府衙門處留了‘去夫’帖,若他回來便叫他去簽定,若他兩年都不見蹤跡,便當他死球了,我也恢復自由身了。” 這么好的政策! 兩年不見,就自動離婚? 這刷新了顯金對封建時代婚姻嫁娶的認知——萬幸這是沒被程朱理學污染的封建年代,若穿得晚些,顯金敢來站柜臺,唾沫星子就給她洗個頭;若穿得早些,則能見識見識婚嫁更為自由的“夫婦之道,有義則合,無義則去”西周時代。 故而,時代倒也不是一個勁兒地前進,偶爾倒退也是有的。顯金就記得小時候滿街的小吊帶,等她到了能穿小吊帶的年紀,卻到了穿一字肩都被人罵“服美役”“不檢點”的時代——啥鍋都被她這代人背了。 “大娘。” 顯金雖然覺得這個名字不太禮貌,但也從善如流地接了話頭,坦然開口詢問,“可否知您前夫之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