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她倒好…… ——嘴巴邊還掛著一行口水。 陳箋方轉(zhuǎn)頭向守門的士兵拱拱手,“辛勞您開門。”順手遞了一枚銀角子出去。 士兵笑嘻嘻地接了,腰躬得比陳箋方低,“您客氣您客氣!” 態(tài)度很是恭敬。 錢是一回事。 重要的是人。 沒聽說縣城里如今傳得沸沸揚揚的,青城山院倒了,里面的書生作鳥獸散,整個縣城如今讀書人就指著陳家這位二郎君讀出出息來——不過是提早三刻開城門的小事,早開也是開,晚開也是開,賣希望之星一個面子又有何不可? 城門封禁,城門口熙熙攘攘,等著排隊出城趕集的百姓,也有做早飯生意的攤販。 顯金嗅著空氣中油氣又噴香的氣息,深吸了口氣。 “餓了沒?”陳箋方的聲音適時在騾車響起。 咋不餓? 去大人物家里做客,總不能一直猛吃啊。 一屎殼郎,捧著碗,猛吃三碗飯。 這畫面也太美了。 顯金摸摸肚子,挑簾子看了眼擺著大油鍋炸油條和芝麻圓子的早餐攤,再看希望之星神色淡然,微垂首跟在騾車旁走。 他怎么不上車? 顯金心中浮出第一個疑問。 他準備一直跟著騾車走回老宅? 顯金緩緩生出第二個疑問。 “我們?nèi)コ远節(jié){油條吧?!憋@金抿唇笑笑,叫停了周二狗,提起裙擺三步并作兩步跳下騾車,主動朝陳箋方走去。 既然他要走路,那就一起走吧。 她又不是瘸了。 顯金讓周二狗和鎖兒先回去,“……回去補覺先,都趕了一夜的路!” 待顯金走遠,周二狗趕著騾車,如夢初醒,“不對?!?/br> 周二狗忿忿不平,“我們也可以吃了豆?jié){油條,再回去補覺??!” 鎖兒愣了愣,難得與周二狗同仇敵愾,“掌柜的怎么吃獨食啊!” 吃獨食的顯金和陳箋方,一人要了一碗豆?jié){兩根油條,豆?jié){和后世并無大的不同,甚至豆質(zhì)香氣更濃烈,顯金剜了一小勺黃糖放進豆?jié){,再將油條撕成一小截一小截放進豆?jié){中。 油條浸滿豆?jié){,拿筷子拎起來,酥脆的外殼還未完全軟化,但內(nèi)里經(jīng)發(fā)酵后產(chǎn)生的氣孔裹挾著豆?jié){像一塊美味的海綿。 顯金坐在早起做活的人旁,一口一小截,干得飛快。 陳箋方一夜未睡,胃口沒開,默默舀了一小碟酸筍放在顯金跟前。 希望之星人還怪好的咧! 省嘴待客,還照顧周全。 他真的,她哭死! 顯金抬頭朝希望之星展開一抹油條味的笑。 陳箋方不由自主地跟著笑起來。 好似半月前的掙扎,在油條與豆?jié){的煙火氣中,默契地一筆勾銷。 待顯金吃完,陳箋方雙手撐膝,開口道,“昨天走了一晚上的夜路?” 顯金點頭,“走的官道,二狗哥打頭陣,尋常人不敢來惹事。” 約莫是伙食好,周二狗這一年塊頭越變越大。 感覺甚至可以單手把李三順拎起來。 讓人很有安全感。 再加之走的官道,尚在宣城府轄區(qū)內(nèi),不存在寶禪多寺山匪的情況,故而顯金才敢連夜趕路…… 陳箋方見小姑娘不以為然,不由悶了悶,想起那盞冷茶,再想起小姑娘仰頭喝下冷茶的決然…… “你若需要,可以提早告知我,我陪你去。” 陳箋方這句話說得心驚膽戰(zhàn),實在不知這話說完,小姑娘是否又會如冷茶一般,發(fā)個大脾氣,想了想又向回挽了一句,“左右山院如今作鳥獸散,我出個遠門,也權(quán)當散心。” 陳箋方手握著豆?jié){的碗沿,隔了一會兒才聽小姑娘言語含笑,“行,下回叫上你!” “咯噔”一聲,陳箋方心中好似有石頭落地。 他低眉掩飾住眼中的放松,再側(cè)眸用余光看顯金神采奕奕地喝豆?jié){吃油條。 陳箋方在心中長長呼出一口氣。 或許,他可以不用當面鑼、對面鼓地,與顯金將那日的涼茶撕扯開了吧? 過去了就過去了。 也許是小姑娘那天不太高興; 也許是小姑娘就想喝那碗涼茶; 也許還有其他無足輕重的原因…… 如今再撕開,未免有種時過境遷的難受。 陳箋方按照心意,轉(zhuǎn)了話頭,“可見到了熊知府?” 顯金微微一愣,便笑言,“見到了,看起來便是位久居官場,知世故卻不世故的前輩……” 陳箋方聽顯金語氣中透露著明顯的輕松,亦不由得為兩人的關(guān)系恢復(fù)如初,感到高興。 高興之余,他不知自己似乎錯過了顯金眼中稍縱即逝的嘆息。 第121章 求神拜佛 顯金與陳箋方細說起昨日與熊知府的往來,著重強調(diào)了三點:“……照熊知府的意思,喬師一事還有得熬呢,上頭在博弈,且不知誰輸誰贏?!?/br> 顯金指了指天。 陳箋方心情很好,跟著顯金的指頭望上去,天空亮澄澄,偶有浮云飄過。 陳箋方重重地點了點頭。 顯金看少年郎難得地、頗為孩子氣地又仰頭又點頭,心下一軟,看著陳箋方笑了笑,“此為一則;二則,便是咱們涇縣知縣的人選,估計崔大人若想上位,雖有難度,卻也并非不可為,陳家若想在涇縣進一步,與崔衡的關(guān)系必須維系?!?/br> 特別是在青城山院一朝作鳥獸散的狀態(tài)下,崔衡是陳家能抓到的另一張牌。 陳箋方唇角抿笑著點頭,“此事,你無須擔心,我與崔衡從未交惡?!?/br> 少年郎的眼神溫和,唇角藏了抹冰釋前嫌后的放松的笑。 顯金將那聲嘆息暫停,在心中換作了憐惜與豁然,“第三則——” 顯金頓了頓,“第三則,我們的六丈宣已送到了熊知府手中,最晚明年,最早今年,或許將成為貢品上交朝廷?!?/br> 學(xué)成文武藝,賣于帝王家。 讀書人最好的歸宿是出仕,將一腔熱血與數(shù)十年讀書凝結(jié)的果實,獻于九州山河。 商品,最好的表達,便是貢品。 不同的階層將賦予商品不同的含義,這便是商道令人厭惡的本質(zhì)。 陳箋方低頭喝了口豆?jié){,低聲嚅嚅,害怕被顯金聽見,又希望被顯金聽見。 ——“都聽你的?!?/br> 顯金眉梢微動,低眸看了眼早已空空如也的碗,不覺暗罵自己“餓死鬼投胎!”——這時候借機喝口東西,才能緩解她清晰聽見這句話的惶然??! …… 一路回老宅,顯金倒是沒試過從城門走回水西大街,途經(jīng)一處雙子塔尖,門口聚集挎著竹籃與鮮花、香燭和花燈、清水和攢盒飯菜的信眾,熙熙攘攘的,人聲鼎沸。 顯金探頭看了看,陳箋方細心介紹道,“這是水西雙塔,雙塔后有一間崇慶寺,里面的信和方丈佛法很有些精通。恰逢今日十五,是信眾的拜佛上香日。” 顯金一直不太懂佛法精通是個什么意思,心里想,嘴上問。 宗-教,確實不是陳箋方的高分課程,他略想了想便道,“于佛法,信和方丈可講深講透,譬如人生習(xí)苦,苦盡則甘來,許多信眾都愛聽?!?/br> 顯金聳聳肩,“信眾們是否多家貧,或多???” 陳箋方看了眼排隊信眾,多數(shù)是中老年女子,粗布麻衣,面容凄苦,目光卻很平靜,不由抿唇。 顯金笑笑,那肯定愛聽這“佛法”嘛!信和方丈不就是給這群擅長吃苦的貧家畫了個大餅嘛,這餅之大,今生燉不下,需到來生才能吃上。 陳箋方低眸溫潤道,“……也有讀書人或功成名就之人,愿與信和方丈討教。我記得山長以前就很愛來?!?/br> 顯金挑眉,站定問陳箋方,“寶珠,可說話了?” 陳箋方苦笑搖頭,“你才走一日……” 你才走一日,我會想念你。 但不代表,這一日,寶珠就會說話了呀。 “不僅依舊不說話,終日將自己團成一團……張mama送過去的餐食,每次都只用了一點點白飯與水……”陳箋方不知如何安撫小姑娘,但他能理解寶珠的無助與封閉,“再這樣下去,她也會垮掉?!?/br> 顯金埋頭原地踱步,隔了片刻又抬頭問,“這位信和方丈除了佛法精通,騙人可靈驗?” 陳箋方瞇眼,“騙人?” 噢,嘴一快,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顯金搖搖頭,“算命——算命!” 陳箋方不知顯金要作甚,只能如實作答,“據(jù)說,看相卜卦,信和方丈也有一番建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