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jié)
顯金眨了眨眼,這時節(jié)不出產(chǎn)菌子,如今食用的菌子多是干菌,有股煙熏火燎的味道,“宣紙奧萊?!?/br> “宣紙奧萊?” 瞿老夫人有些不明白,哦不,不是有些不明白,是很不明白,“宣紙我懂,什么叫奧萊?哪個熬?哪個賴?” 第217章 捂住胸口(補更) 顯金張了張嘴,不知從解釋,是從奧字解釋,還是從萊字解釋…… “大概就是……介乎與‘浮白’與涇縣鋪子之間的店子。” 在哪座山,就說哪句話。 瞿老夫人重利,就只能用利益說服她。 顯金將筷子輕輕放在碗沿上,沉吟片刻后,雙手規(guī)矩地放在桌邊,穩(wěn)聲道,“‘浮白’價格高昂,產(chǎn)出稀少,賣一刀沒一刀,宣城府文風(fēng)昌盛、交運暢通,官宦之家、大商賈比比皆是,鹽運茶運甚至酒釀均在整個南直隸中名列前茅,我們的定價,他們付得起,也愿意付?!?/br> 瞿老夫人點點頭。 顯金再道,“但,這只是一小部分人,我們沒賺到所有人的銀子,正如我之前所說,‘浮白’如果加大產(chǎn)量,客流一定會走,既然‘浮白’行不通,那我們?yōu)楹尾涣肀脔鑿?,重新開店,以區(qū)別于‘浮白’的紙張品質(zhì)和種類,把價格降下來,將宣城府大部分人囊括進來?“ 瞿老夫人目瞪口呆地抿了抿唇,低喃道,“所有人開分店,都與總店的價格通行……” “所以,陳記不在‘所有人’之列?!憋@金目光堅定,“我們陳記是永遠(yuǎn)其他人追不上的陳記——老夫人,做生意,一則貨好,二則膽大,瞻前顧后,便只能撿別人吃剩下的?!?/br> 瞿老夫人目光復(fù)雜地看向顯金,心臟好像被雷電在混沌里擊中一般,蒼老渾濁的眼神閃過一縱即逝的精光。 “我們陳記”。 瞿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再給顯金舀了一碗雞湯,動作輕緩地撒了幾顆嫩綠的蔥花,示意顯金先喝,又側(cè)眸與瞿二嬸溫聲道,“叫小廚房每隔一天給喬大姑娘燉盅湯去?!?/br> 瞿二嬸笑著應(yīng)聲接下。 顯金愣了愣,不明白為什么節(jié)奏突然跳到寶珠胖花喝湯了…… 瞿老夫人再轉(zhuǎn)眸,瘦削突出的顴骨如釋重負(fù)般平緩了下來,整張臉竟莫名有了幾分圓潤流暢之感,“你想做就先試試吧……” 顯金笑了笑,應(yīng)了聲是。 瞿老夫人看小姑娘微微勾起的嘴角,輕輕斂眸,話鋒一轉(zhuǎn),說起另一件事,“聽說你爹給你立了女戶,我是不贊成的,姑娘家立了女戶,往后嫁人不好走,這事你可知道?” 顯金點頭。 在室女立女戶,夫家會猜忌,此女是否不安于室,是否特立獨行——如今,除了自梳女、望門寡、絕戶女、庵堂的方外之人,女子很少自立門戶。 “那你嫁人時,怎么辦?”瞿老夫人神色淡淡的,“便是我給你出更多的嫁妝,也只能找一些門楣低矮的人家,一輩子仰仗著你的嫁妝過日子,才不會時刻以你女戶的身份打壓你、怠慢你?!?/br> 顯金有點尬:救命,在線等,挺急的,一向不太對付的領(lǐng)導(dǎo)突然關(guān)心起你的私人生活是什么樣的體驗…… “有沒有可能,我不想嫁人呢?”尬完之后,顯金訥了訥,呢喃低聲道。 瞿老夫人眨了眨眼,好似認(rèn)知被突破了。 顯金看暖鍋中千帆過盡、獨舟彼浮,輕言道,“我如今一個月十八兩月例,比正經(jīng)的七品縣令還賺錢,女戶身份可有恒產(chǎn),可置地買房,只要陳家還在,只要您準(zhǔn)允,我便可衣食無憂地奔赴前程——上貢品、做皇商,陳家做起來后還可以跨行發(fā)展,做營造、做印刷、做書冊售賣、做國子監(jiān)專屬供應(yīng)……甚至我們可以搬往京城,陳家改換門楣成為翻手為雨、覆手為云的真正大賈,我到時作為大掌柜,不可謂不風(fēng)光,不可謂不受人追捧?!?/br> “這樣的日子我不過,我去嫁人生孩子?我去沉溺在后宅的四方天里,算計柴米油鹽,喂奶換尿布,半夜起來三五次哄小孩?” “如果我有病,我可能會這么選?!?/br> 顯金看著暖鍋,鍋中的茼蒿菜已經(jīng)被煮成了深綠的干枯繩索。 當(dāng)不太對付的領(lǐng)導(dǎo)和你討論私人生活,你他娘的就給他畫餅!畫大餅!畫煎餅!畫雞蛋灌餅! 噎死丫的! 瞿老夫人確實喉嚨像被堵了一大塊異物,啟了啟唇正欲說話,卻發(fā)覺無法發(fā)聲。 她……她竟然能理解顯金的意思! 奇怪的是,她竟然能理解! 瞿老夫人不說話,顯金也沒繼續(xù)說,兩人之間只有“咕嚕嚕”暖鍋guntang的聲音。 “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br> 不知隔了多久,瞿老夫人終于開口。 顯金點點頭,起身欲往出走。 “等等——“瞿老夫人將顯金喚住,深凹的眼窩里疲憊之感毫無保留地展示出來,“你當(dāng)真不想嫁人?” 顯金重重點頭。 “你發(fā)誓?”瞿老夫人沉聲道。 顯金:…… 這有啥好發(fā)的? 不嫁人,她要真遇到八塊腹肌小奶狗,她也可以談戀愛??! 顯金抿抿唇,正欲開口,瞿老夫人卻自省般笑了笑,“罷了罷了!——你如果不嫁人,陳家必定是你最堅實的靠山。” “‘浮白’也好,熬賴也罷,今后你想做什么,調(diào)人、支錢履行完流程,你就自己先做,盈虧狀況每季向我直接匯報,其余的事,便不用征求我點頭了。” 顯金怔愣。 咋了? 不對付的領(lǐng)導(dǎo)聽到她不想嫁人,是瘋了嗎? 瞿老夫人虛嘆一聲,又道,“我如何不知老二只能守成,老三……”瞿老夫人冷呵一聲,“不提老三也罷——陳家下一代中四郎平庸,三郎被舅家?guī)г谏磉?,我如今不知他?xí)性,便也不好過早判斷,你如今帶著陳家腳踏實地往前走,便是以后三郎回來,三郎若強,你就與三郎平分秋色;三郎若弱,還要拜托你數(shù)年如一日地攜風(fēng)帶雨向前走?!?/br> 顯金心跳得“咚咚咚—咚咚咚—”。 確定了。 她不嫁人,確實把瞿老夫人逼瘋了。 顯金想說什么,瞿老夫人揮揮手,“回去吧?!?/br> 少女高挑頎長的影子,經(jīng)溫暖的光投射在堂紙糊成的窗欞上。 瞿老夫人捂住胸口,呆坐在桌邊良久,瞿二嬸小心翼翼卻止不住笑意地輕喚了聲,“您今日倒是很開明?!?/br> 瞿老夫人沒聽清,側(cè)眸“啊?”了一聲。 瞿二嬸笑著搖搖頭,“無事無事。” 瞿老夫人在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掌控顯金后,便一直防備著她,無論是將瞿秋實推到顯金面前,還是拔苗助長般扶二爺陳猜上臺和顯金打擂,歸根究底,都源于瞿老夫人對顯金的不信任。 這股不信任因顯金的能力而起,卻以顯金誓不嫁人而終。 瞿二嬸對兩人冰釋前嫌,有一絲絲的高興。 第218章 醬肘子出(第一更) 奧萊,熬萊,嗷奶—— 對于這個名字,顯金很想堅持,主要原因有三:一則叫她感受到后世的印記,二則確實懶得想了,三則嘛……文化水平不夠,能拽出“浮白”兩個字已經(jīng)耗掉了她一甲子的功力。 或許,再等一甲子,她能憋出另兩個字…… 顯金很鴕鳥地企圖蒙混過關(guān),但從以趙德正、鐘大娘等三根杠獲得者,到二道杠的鄭大哥和鄭二,到一道杠無腦站鐘大娘的漆七齊,再到走另一套行政序列、雖然沒杠、但一直以三道杠自居的王三鎖內(nèi)務(wù)副總監(jiān),都表達了非常反對的意見。 有三個人支持她:李三順、周二狗和張mama。 顯金一看,這幾乎把團隊里的文盲一網(wǎng)打盡?。?/br> 再問這三個知名文盲的贊同理由。 李三順:“襖來,聽上去很暖和,冬天凍不著?!?/br> 周二狗:“我聽師傅的?!?/br> 張mama:“啥啥啥?那就這個吧!你先讓讓,我把酸筍給你腌上,晚上吃酸筍醬豆腐要得不?” 顯金:…… 感覺不換名字,她馬上要和文盲戰(zhàn)隊同流合污了。 為了取名字,顯金一連三天都泡在了書屋,翻了好些書,把壓箱底的卷軸都翻出來了,看到喬寶元鬼鬼祟祟扔進來那一卷《論學(xué)》,鬼使神差地展開來看。 通篇看完,喬寶元的評語龍飛鳳舞,文字銳利詞風(fēng)狡黠多變,顯得非常有文化。 顯金盯著其中一句,歪著頭眨了眨眼,在心里點點頭。 好了,就抄這句話。 所隔十日,燈宣作坊張燈結(jié)彩,大門口鞭炮齊鳴,在街坊四鄰的注視下,瞿老夫人一把扯下蒙在牌匾上的紅絨布,露出孫秀才所寫、尚老板請人篆刻的兩個大字——“喧闐”。 “哇——” 圍觀街鄰齊刷刷地發(fā)出不明覺厲的嘆聲。 “這啥意思呀金姐兒?”陳敷的扛把子百味堂老板穿越三條街,來給金姐兒扎場子,“口……門……” 顯金:? 就算認(rèn)字認(rèn)半邊,您念“宣真”,都比“口門”合適。 更何況,哪家店會給自己大名取名“摳門”啊? 顯金壓低聲音,拿出高深莫測的氣泡音,“一任喧闐繞四鄰,閑忙皆是自由身——喧闐,意思是喧鬧喧嘩,整句詩的意思是則是,無論四周如何喧鬧繁冗,無論是閑暇還是忙碌,咱們都是自由自在的?!?/br> “浮白”就是高雅,高得大家都碰不到。 “喧闐”就得熱鬧,大家伙高高興興地進來,心滿意足地出去。 但無論高山流水、陽春白雪,還是熱鬧喧囂、下里巴人,咱都是自由的,自由地呼吸,自由地寫寫畫畫,自由地表達心中所想,腦中所思。 百味堂掌柜聽得一愣一愣的,隔了半晌才嘆為觀止地給顯金豎起大拇指,“有才氣有才氣!陳敷那小子有你這么個聰明能干的姑娘,死也瞑目了!” 陳敷:?我知道你喜歡用成語,但你先別用。 顯金笑瞇瞇地嘿嘿嘿,好說好說——主要是喬寶元歸納得好啊。 喧闐開門營業(yè),頗多人來來回回在門口圍觀,但就是不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