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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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還算人杰地靈,出了個喬家喬放之,又出了個陳曠,這是上一代的;下一代便更厲害了,被南直隸寄予厚望的陳箋方、人跑了但被一直留意著的喬徽,還有上頭直接下文扶正的涇縣縣令崔衡…… 除開這些人,再下一代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山羊胡子老頭悶了悶,再默默把凳子搬開,坐在了高音部和低音部的中間,又聽這群長衫讀書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把賀掌柜夸上了天。 高音部說:“我當(dāng)初就說了‘浮白’這是緩兵之計(jì),賀掌柜不可能叫我們這群窮書生沒紙用——聽說當(dāng)初在涇縣時,青城山院那幾個家里窮的書生,賀掌柜是把人要用的紙包圓的?!?/br> 低音部附和:“對對對!其中有個叫杜君寧的,去年考上了秀才,才十三歲呀!和喬……”低音部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也就只比跑了那位大了幾歲而已!” 高音部再道:“賀掌柜有情有義,那時候誰敢和喬家再扯上關(guān)系?人愣是頂著壓力把喬大姑娘養(yǎng)著,求爹爹告奶奶地為喬家奔走……” 低音部不甘示弱,“說有情有義都弱了,是義——薄——云——天!” 低音部雙手撐天,一個回眸,目光精亮,很經(jīng)典的智取威虎山結(jié)尾亮相手勢。 山羊胡子老頭瞠目結(jié)舌,來不及思考,肢體先行,雙手不由自主地鼓掌。 這出評彈算是毀了,但另看了一出說不上是好是壞的大戲……他……他……不覺五味雜陳…… 若顯金在此處,必定欣慰。 這群酸儒夸贊她時,一字未提相貌和身段——在時下,去女子化,便是對女子最高的贊譽(yù)。 山羊胡子老頭把茶喝完,背著手往外走。 跨出茶館門檻,山羊胡子直奔“喧闐”。 無人招待。 卻一眼看到了臺子上的兩行大字。 山羊胡子又見店中幾個長衫少年在柜臺前窸窸窣窣地湊錢買紙,絲毫不見因囊中羞澀而有的尷尬——大約是因?yàn)闆]有伙計(jì)盯著吧?大家方能自如地、據(jù)實(shí)地選購吧? 讀書人好面子,若旁邊站著個恭敬的店小二,就算兜里沒錢,也會想辦法把看上的東西先給買了再說——這也就是為啥有的讀書人欠了一屁股債…… 山羊胡子再看,店里還能拿筆直接在紙上試兩下,畫畫的、寫字的、抄佛經(jīng)的……大家各取所需,非常直觀。 山羊胡子看了一圈,又摸了兩下紙,暗暗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抬腳出去了。 剛拐過墻角,山羊胡子動一動,側(cè)眸輕聲交代隨從:“今年春闈試卷和南直隸所有官學(xué)用紙的采買,讓陳家也入圍待選?!?/br> 隨從驚訝,腦子里閃過千絲萬縷的念頭,“大……大人……先前,幾乎是定下白家了啊……” 山羊胡子背著手埋頭往外走,眉梢一抬,“定?誰定的?” 隨從眼珠子轉(zhuǎn)動,“就年前,您去京師部里述職了,順天府府丞大人來衙內(nèi)打了招呼?!?/br> 山羊胡子蹙眉,“他腳癢了?專門為這事跑一趟?” 隨從隱晦道,“據(jù)說府丞大人房內(nèi)的白小娘剛剛給他生了個兒子,老來得子正高興,這事兒……雖不歸他管,咱們府上也得賣他幾分薄面呀……” 順天府是南直隸首府,府丞乃府尹大人左右手,副官的位置,四品的官位在京師不夠看,可放在順天府也是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br> 他也是四品,分管學(xué)政,按理說,用哪家的紙確是他所轄……但,也沒必要為了一個小小陳家得罪副官不是? 宰相的門房還有七品呢。 雖然大家都是四品官,可一把手的副官與只分管一轄的官員,在權(quán)利上還存有極大的區(qū)別。 山羊胡子原地站定,伸手摸了摸胡稍,片刻后方道,“給熊令下個文,叫他在轄內(nèi)推兩個紙商上來,讓他按推薦意向排個序,到時候咱們從中再選?!?/br> “咻——”這球一踢,就不是他的問題了嘛! 山羊胡子嘿嘿笑,笑得老jian巨猾。 第221章 亂問問題(3000) 莫名其妙接到上峰下文的熊知府熊令,拿著文書上下研讀近一刻鐘,嘴角一動,一抹笑藏在漆黑的胡子里。 熊知府眼角余光斜了斜來人,身形向后一靠,手放在鼓起的肚子上,隨口問道,“我記得你是你們王大人的侍讀?” 侍讀笑瞇瞇點(diǎn)頭:“是下官,您貴人事忙,竟還記得下官這張臉,當(dāng)真榮幸之至?!?/br> 熊知府再低頭瀏覽一遍文書,便合上放在一旁,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口中的王大人乃南直隸主管學(xué)政的主官,從禮部到南直隸上掛下派的,三年一任期,這王大人年紀(jì)不小了,在禮部任了二十來年的四品,如今到南直隸任職不過是攢點(diǎn)告老還鄉(xiāng)的資本,看能不能干出點(diǎn)啥來,躍過三品的坎兒——南直隸地域?qū)拸V,所轄之地皆是江南、淮州等富庶之地,向來是學(xué)風(fēng)昌盛,極出人才。 派王大人來當(dāng)學(xué)政,是把政-績喂到了嘴邊。 來送文書的這位侍讀,是王大人身邊常用的小文官。 但是,此處劃重點(diǎn),送文書這種事,一般交給官驛即可。 蓋上火漆,快馬加鞭,是不會勞煩官員親自送文書——不論這官員官職大小。 官員親送文書,一般來說,意味著上峰有不可寫在紙上的指令,而這個指令需要面對面?zhèn)鬟_(dá)到位。 “秋闈用紙,是樁大生意,以前應(yīng)天府好像是自己找的紙行?”熊知府笑著抬起頭。 前日的隨從、今日的侍讀恭恭敬敬道,“原應(yīng)天府府尹不是被貶謫到了鳳陽縣嗎?” 一朝天子尚且一朝臣呢,人走茶涼,自然關(guān)系也要退出舞臺。 更何況,主官不走,副官敢來打招呼? 熊知府聞言微微頷首,放在大胖肚子上的手點(diǎn)了點(diǎn)一旁的椅子把手,“照理說,這活兒我們該干,怪我素來駑鈍、不知上進(jìn),向來與上峰不曾有過多過密的交際,導(dǎo)致許多該匯報(bào)的事沒匯報(bào),該干的活兒沒做到位。如今謝謝提學(xué)大人想起我來,我們宣城府必當(dāng)肝腦涂地、辦實(shí)辦好?!?/br> 侍讀將嘴巴抿成個打勾的粗線:這熊知府話里話外,把自己和那位被貶謫的原府尹摘得個一干二凈,還表達(dá)了對學(xué)政的敬仰依靠之意。 是誰說他姓熊,身形也像熊,性情也像熊,憨憨的? 話鋪墊到此處,忠心表了,就該問點(diǎn)實(shí)在的了。 熊知府笑道,“只是,咱宣城府什么沒有,做紙的工坊最多,文書上說要兩家,這倒叫我犯了難,選了東家得罪西家,還請侍讀指個明話來?” 侍讀表情維持不變,“前兩天,我們大人來過宣城府,據(jù)說是蘇州府的評彈名角兒來咱宣城唱兩段,結(jié)果在店里只聽到一群讀書人盛贊一家叫‘喧闐’的店子……” 熊知府做恍然大悟狀,“噢,陳記呀!他家二郎還在應(yīng)天府讀書呢,就等明年的春闈入京考會試!” 侍讀“嘖”了一聲,“那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rèn)識一家人了嗎?” 應(yīng)天府讀書相當(dāng)于就是在王學(xué)政眼皮子底下讀書。 第一個名額有了譜兒,就看誰去陪跑了。 熊知府老神在在地將手一翻,裹住椅子把手,笑道,“說起陳記,我們府上還有個恒記,紙也做得不錯,腳踏實(shí)地的,在學(xué)政大人面前露個臉是他們八輩子的福氣。“ 侍讀低下頭,笑了笑,不置可否,看著熊知府身后滿墻滿架子的書籍,贊賞著喟嘆道,“您兩榜進(jìn)士出身……好像是二十幾年前的事兒了吧?” 熊知府點(diǎn)頭,“遜帝……”頓了頓,“宣文八年中的進(jìn)士,二甲二十七名?!?/br> 侍讀再笑,“您這滿腹的學(xué)識和一墻的書,若有個小兒在旁逗弄傳授,豈不是美事一樁?” 熊知府?dāng)[擺手,“……甭提了,家中三子皆未功成,不立業(yè)如何娶妻?”說到此處,熊知府突然想起什么來,站起身給侍讀斟了盞茶,頓了頓,換了腔熟稔又親密的語氣,“說起來,府丞倒是現(xiàn)今有一小兒,如今正是踉踉學(xué)步的年歲,他那滿墻的書恐怕是保不住嘍?!?/br> 侍讀見熊知府懂了,又態(tài)度恭順地寒暄幾句后退了出去。 熊知府臉上的笑往回收了收,并不是很高興:開玩笑,誰被越級蓋帽了,都不能高興。 “去,把賀掌柜叫過來?!?/br> 本想以熊呦呦的名號,卻想起侄女過完正月就嫁去了涇縣,熊知府只好補(bǔ)道,“叫她帶幾刀紙來,就說夫人要選幾張作詩?!?/br> 小廝應(yīng)聲而去,卻被熊知府叫住,“別老老實(shí)實(shí)地背好大一摞!那個小一個身板,能提多少東西?就帶幾張小巧玲瓏的花箋得了?!?/br> …… 熊知府家中的小廝到時,顯金正在“喧闐”清貨,后世風(fēng)靡的自助式i人購物模式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沒人跑單,冊子上的貨和收到的錢基本一致。 為啥說基本一致? 因?yàn)榭們r(jià)上有十來文的出入。 是的,多了十來個銅板。 陸八蛋以為自己算錯了,準(zhǔn)備再用算籌驗(yàn)證一遍,誰知小棍子剛擺出來,就被一只纖長白皙的手收了回去。 顯金冷靜道,“別算了,你沒算錯,這群長衫確實(shí)多給錢了。” 陸八蛋瞠目結(jié)舌,“那……那可是讀書人呢?咋還能算錯呢?” 顯金繼續(xù)平靜道,“若是科舉考算科,他們能把從這兒到月亮有多遠(yuǎn)給你算出來——這不是科舉不考算數(shù)嗎?” 應(yīng)試教育嘛。 考一行,行一行,不考一行,慫一行。 君不見,問:前幾日,五個讀書人在臺子湊單,一刀一百張的紙,求:五個讀書人究竟一個人分多少張紙? ——這五個長衫,鬼鬼祟祟地頭抵頭、肩并肩在柜臺前面算了半個時辰,最后得出了一個非?;闹嚨慕Y(jié)論:每個人拿19.8888張紙回家。 顯金:但凡沒有小數(shù)點(diǎn),她都覺得算得有道理。 算術(shù)差的是一種類型的顯眼包,還有一種是a到了極致的摳摳。 問:三個讀書人湊錢買一刀紙,一個人拿多少張回家? 得:33.3333張。 這屬于算數(shù)又好,人又摳的。 三個讀書人,磨刀霍霍向紙張,時刻準(zhǔn)備開撕。 咱就是說,能不能一個人拿三十四張紙,再多付四個銅板??? “賀掌柜的——” 顯金一轉(zhuǎn)頭,便被請到了熊知府的書房。 書房門大大打開,熊知府向顯金做了個“請坐”的手勢,隨手將還沒捂熱的文書丟到了顯金跟前,“大生意,看你有沒有本事做?!?/br> 顯金一目十行看完,再抬頭時,目光里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熊知府快被這小丫頭片子眼里的光閃瞎了,拿手捂了捂,“別這么看我,應(yīng)天府的活兒,你熊大人我沒這個能耐幫你扎場子。“ 又招了招手,吩咐小廝,“給這丫頭上一碗杏仁乳酪?!?/br> 小孩兒就別喝茶了。 顯金雙手撐在胸前的桌面上,目光灼灼,語速極快,“另一家是白記嗎?” 熊知府不意外顯金一猜一個準(zhǔn),頷首道,“如今應(yīng)天府尹空缺,府丞大人是熱灶,白記也算是燒對了香,抱了個財(cái)神的大腿,你自己想想辦法,這局,若要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