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jié)
在做完這件事后,恒老爺子嗝屁歸西,留了一堆爛攤子給恒五娘。 恒五娘清高人有清高人的傲氣和堅持,打理家族生意不僅分文不取,還道“只待弟弟成家生子,便將闔族生意盡數(shù)交給弟弟”。 真是個極具犧牲精神和奉獻精神的免費勞動力啊…… ——這是顯金不費什么力氣就打聽到的。 顯金敷衍地笑了笑,換了種說法,“你們掌柜的在哪兒?“ 伙計食指往里間一指。 顯金提起裙擺就往里沖。 伙計這才反應過來,大聲道,“這并不是我們掌柜的!我們六郎君才是掌柜的!“ 顯金“咚”的一聲推開門,倒把正算賬的恒五娘嚇了一跳,猛地轉身,一見是顯金,不由拍了拍胸脯,剛想說話,卻被顯金一臉平靜地捂住嘴。 “你聽我說。” 顯金順手摸了把小姑娘嫩嫩的臉蛋,非常滑嫩的手感,就像炒得嫩嫩的、嘭得出水的雞蛋。 顯金對自己摸到的很滿意。 “有樁大生意,做不做?”顯金語氣凝練。 恒五娘瞪大眼睛,未曾思索,重重點頭。 顯金“嘖”一聲,“你得說出來??!” 恒五娘翻了個白眼,雙手把顯金的胳膊一推,“你得先把手放開??!” 顯金愣了愣——噢,不好意思,剛剛被潑天的富貴沖昏了頭腦。 “做做做?!焙阄迥飳①~冊扣上,順手給顯金搬了只杌凳,“茶,還是果子汁?” 顯金搖頭,“剛在熊大人處吃了乳酪和糕點,肚里正晃蕩,什么也不喝?!?/br> 恒五娘眨了眨眼,“官衙的生意?” 顯金點頭,言簡意賅,“文闈卷書,秋闈和官學的紙,生意不大,售價不超過四百兩,但后續(xù)的生意和收益不可估量,若是這門生意盤得下來,咱們兩家在宣城,甚至在整個南直隸,也算盤踞穩(wěn)了?!?/br> 恒五娘低頭啜了口茶水,彎唇笑了笑,不算太明艷照人的樣貌卻總有一股氣兒。 后來顯金才發(fā)現(xiàn),這股氣兒,叫做書卷氣。 “這樁生意售價不高,意味著盤子不大;后續(xù)收益強,意味著是一勞永逸的事;熊大人叫你去,而沒叫恒記,意思很明顯了……” 恒五娘不認為自己爭得過陳記,在刻絲山海經(jīng)宣紙出世后陳記的一系列拳頭行為,她便知道“既生瑜,何生亮”,至少在這一代,恒記只能跟著陳記撿rou喝湯。 恒五娘笑了笑,接著道,“這種生意可遇不可求,你沒必要拉上恒記一起做——除非有風險?!?/br> 十分的風險,一個人擔,就是十分;兩個人擔,就是各五分。 雖然利潤降低了,但沉沒的概率也降低了。 顯金并不意外恒五娘聰明:人從書里乖,聽說這位恒五娘與兄弟一起讀私塾時,冬念三九,夏念三伏,是個頭懸梁錐刺股的主兒。 顯金雙手撐膝,腿稍稍岔開,叫自己下盤更穩(wěn),不置可否地頷首稱是,“有安全的打法,也有風險極高的打法,安全的打法,勝率五十對五十,高風險打法,勝率……七十到八十。” 顯金面容沉靜,“就看恒老板,愿不愿意撒銀子,去賭這多出來的勝率?!?/br> 恒五娘蹙眉,之前還能跟上,現(xiàn)在是完全不明白顯金的意思了,“打法?什么打法?” 顯金側目看了眼更漏,直截了當問,“賬上有錢嗎?” 恒五娘愣愣地打開匣子,摸了一把銀票。 顯金搖搖頭,“真金白銀,不要票子?!?/br> 恒五娘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想了想道,“賬面上還有將近五……四……三百兩銀子……“ 顯金:……你防備的姿態(tài)太明顯了。 恒五娘說完也有點不好意思,又趕忙道,“……不過,我自己私房還有四十來兩?!?/br> 顯金:…… 四十兩銀子,也叫錢嗎? 真是個無私奉獻的“扶弟魔”。 顯金搖搖頭,“公賬是公賬,私房是私房,帶著賬面上五……四……三百兩銀子就行了。” 恒五娘面頰上通紅一片。 顯金倒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咱們下午先去看看吧,你若覺得冒險就算了,當我沒提;可你若覺得可行,咱們兩家便不可再過算計?!憋@金似想起什么,“你若擅自行動,可會被家中長輩指摘責備?” 恒五娘看了顯金一眼,“若是勝了,雖不會被贊揚,卻也不至于責備;可若是輸了……” 恒五娘后槽牙咬緊,像是咬住了命運的后脖頸,隔了良久,方破釜沉舟凄然一笑,“若是輸了,處境也不至于更難,大不了提前被隨意嫁給家中的管事或賬房,像只傀儡一樣繼續(xù)為恒家做事?!?/br> 顯金立在原處,雙手抱胸,沉默片刻后,方抬起下頜,風輕云淡道,“對我賀顯金而言,七十分的勝率,已經(jīng)很穩(wěn)了?!?/br> …… 騾車踢踢踏踏走在鄉(xiāng)間小路,恒五娘左顛右晃,迷迷糊糊中,靠著顯金的肩膀睡了一覺,剛醒又被顯金摁了回去,只聽一道極為沉穩(wěn)的聲音安撫她,“還早,繼續(xù)睡吧?!?/br> 恒五娘安心。 就像,那個雨夜,帶有少女馨香的披風,罩在肩頭與后背的安心。 也不知過了多久,恒五娘在平和溫穩(wěn)的聲音中醒來,“五娘,咱們到了?!?/br> 恒五娘睡眼惺忪地從半敞開的車簾里看到一群粉墻黛瓦、接二連三的低矮作坊。 第224章 你懂個屁(補更) 顯金看小姑娘睡得迷蒙,左臉上還印有衣服折痕的紅印。 顯金胳膊有點酸,不動聲色地拿左手掰了掰右肩,輕聲道,“……這是丁莊外,有三家造紙的小作坊?!?/br> 話音剛落,便見鄉(xiāng)間村頭小路上一個精干寡瘦的老頭子佝著腰桿,兩條腿跑得飛快,立于騾車旁,扯開嗓門笑道,“是曹村長薦的陳記嗎!” 曹村長就是小曹村的一把手。 顯金飛快地幫恒五娘擦了嘴角,拖著她下了車,朝瘦干老頭躬身作揖,“是是是!我是陳記賀顯金?!?/br> 給恒五娘介紹,“這是丁莊的丁村頭,后面三間造紙作坊都是他家的?!?/br> 給丁村頭介紹,“這是恒記大姑娘?!?/br> “大姑娘”可比“五姑娘”聽上去霸氣多了,聽起來一個是說一不二的當家小姐,一個是要從繼母手里拿月錢的可憐大蟲——在外面,面子這玩意兒是自己給自己的。 恒五娘看了眼顯金,似是有點吃驚于顯金為何能如此直接告知閨名,側眸悶了悶,隔了片刻,恒五娘憋了口氣,“丁村頭您過晌好,小女恒記……排行老大,您可喚我作恒溪?!?/br> 丁村頭一邊領著二人朝前走,一邊連聲贊嘆,“二位當家名字都好,金子像溪流一樣淌進家里……” 顯金認同地點點頭——非常有文化的,透露著銅臭味的解讀。 沿逼仄村道,向有水的地方深入,沒一會兒就看到好幾十捆青檀樹皮被大石頭塊兒壓在烏溪上流湍急的水中。 丁村頭挫著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曹村長說您要原料,如今剛三月份,年前收的那點青檀樹皮剛蒸煮了下水泡著,實在是沒多少……” 丁村頭撓撓后腦勺,“您知道,我們這幾間作坊都只有我和我婆娘做活兒,數(shù)量實在和陳記沒得比,這點東西……嘿嘿,怕給您塞牙縫都不夠!” “稻草呢?是沙田的嗎?” 顯金眼光一掃,轉頭問丁村頭。 丁村頭連連點頭,“稻草、獼猴桃藤蔓汁都按這個數(shù)備的。” 顯金如今已練成拿眼估個數(shù),就能八九不離十,這點原材大概能做六十來刀紙,比較符合村里夫妻店的生產水平。 顯金笑了笑,“六十刀不嫌少,六千刀也不嫌多,您的青檀樹皮、稻草、做紙膠的獼猴桃藤蔓汁我都要,就按照六十刀、一刀六百文的價格算,您看合適嗎?” 直接給了個中等宣紙成品的價。 私人小作坊做的成品可不比陳記、恒記出產的紙張,無論是質量還是體驗感,都不可能賣到陳記六百文的打底價格。 丁村頭微微張嘴:老曹頭是跟他提前通了氣,說這位賀掌柜只要開口,就不會讓人吃虧。 這個開價,他不僅沒吃虧,甚至是直接賺翻了??! 相當于這一年啥也還沒干,就把錢賺到手了! 相當于人家買饅頭,買家買了面粉、糖和劑子,卻給了一個饅頭的錢…… 買家為還沒有付出的勞力,出了錢。 丁村頭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在一旁十分不好意思地繼續(xù)搓手手,“合適合適!我們庫里還有二十來刀做好的素白,品質不能和陳恒比,但也能拿來做點小東西?!?/br> 顯金笑著點點頭,轉頭高喊一聲,“狗爺!七七七!” 顯金的手高高一揮,第二輛、第三輛騾車接二連三下來十來個穿著貼身加棉的青壯年,肩寬膀大,沉著臉一步一個腳印地往河邊跑。 一半的人卷起袖子和褲腿就下河撈青檀樹皮,另一半人浩浩蕩蕩往人家?guī)旆咳ァ?/br> 恒五娘瞠目結舌,再轉頭看去。 我的個乖乖! 我的個乖乖誒! 逼仄的鄉(xiāng)道停了三架騾車,十幾架騾子板車!! 這是要干啥! 這是要做什么! 恒五娘心里其實有點譜。 但不太敢信。 這是……這是瘋了吧! 我的媽! 恒五娘張了張嘴,想問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似的! 辭別丁村頭,顯金帶著十幾個青壯年轉身就往外走,一上車顯金就雙手抱胸,闔眼瞇起,約莫一個時辰,又到了另一個陌生的村子。 來人是個綰著婦人發(fā)髻卻很年輕的女子,一見顯金就笑瞇瞇行禮,“是秦夫子的好友賀掌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