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天夜里在作坊里的人本就不多，左鄰右舍的后罩房聽到了響動，有喜歡看熱鬧的，伸出頭來看，正好撞見聞風(fēng)喪膽鐘主任拎著柳記的伙計邱地黃氣勢洶洶而過。

    鐘教頭眼神尖，盯到墻壁后面有腦袋，順手就把藏起來的腦袋揪了出來。

    先給那顆腦袋一個微笑，再板著個臉，“半夜不待在房間，是不是也想和舍友在床上打架？”

    腦袋：？

    鐘主任順手就把陳三丫和邱地黃的基情定義成了打架——倒也沒錯，rou搏戰(zhàn)嘛，又有rou體，又有搏斗，非常精準(zhǔn)。

    陳三丫經(jīng)此事后，很是消沉了一陣，等待了七八天，見確實(shí)沒有來自瞿老夫人的召喚，看顯金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探究與感激。

    顯金從陳三丫身側(cè)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路過。

    陳三丫叫住顯金，一張臉紅彤彤的，“……我們今后好好相處，如果實(shí)在是……”

    如果你實(shí)在是中了祖母的圈套，倒了八輩子大霉，當(dāng)了我的妾室。

    “……我也好好對你，你的所有行為我都不干涉，只要不把男人帶回臥房就好?！标惾镜吐晣肃榈溃瑤Щ嘏P房也沒關(guān)系，咱們可以共同探討、一起進(jìn)步。

    顯金在額頭上緩緩打出一個“？”

    李三順一揮巴掌，準(zhǔn)確無誤地打在陳三丫的后腦勺上，“搓紙漿啊，撲街！你把顯金拽住就能躲懶了嗎！快做工??！”

    陳三丫哭著轉(zhuǎn)頭繼續(xù)干苦力。

    顯金皺著眉搖搖頭，誠然你是個柔弱的斷袖，你在我手下，也得當(dāng)八個肌rou男這么使——資本家才不會跟你共情你的取向呢！

    進(jìn)了七月中下旬，天氣一天賽一天熱，宣城的天氣像剛走路娃娃的臉，一會哭一會笑，八丈宣榨水、焙墻兩項工序極依賴天氣，若是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從地面蒸騰起來的水汽會將宣紙氳得發(fā)潤，不利于墨水的呈現(xiàn)。

    故而，趁天氣晴好，績溪作坊便連日連夜趕工。

    八丈宣失敗幾率太高，三天兩夜一百二十張，算是正常的速度，照八月初一履行第二階段的時間節(jié)點(diǎn)，他們能交上去五刀紙。

    雖然只是平平無奇的五刀紙，但還算不錯的成績。

    距離貢品要求的一百刀還有很大的距離，但應(yīng)付第二環(huán)節(jié)要求的上交樣品很是足夠了。

    李三順帶著大家伙在作坊拼命。

    與此同時，顯金也沒閑著，與陳敷相約回了趟涇縣，給親娘賀艾娘上墳上香，順路又去下溪鎮(zhèn)張鶴村吃了一碗陳敷推薦了很久的素味扁食。

    啥都干完，顯金中途召集宣城商會開了個短會，中心思想是告知大家八丈宣的進(jìn)度，以及將在十日后將五刀打樣貢紙遞交應(yīng)天府，由應(yīng)天府轉(zhuǎn)呈北直隸，再由北直隸交呈禮部定奪。

    一般來說，最后的貢紙，會在這個環(huán)節(jié)揭曉答案。

    畢竟第三個環(huán)節(jié)需要上交內(nèi)務(wù)大臣定奪，也就意味著這玩意兒要進(jìn)內(nèi)閣了——說實(shí)話，大魏自開朝以來，貢品的定奪手續(xù)從來沒有進(jìn)入過第三環(huán)節(jié)。

    你算哪根不要臉的大黃蔥??？那是內(nèi)閣首輔誒！

    什么桃子李子荔枝杏仁都能進(jìn)內(nèi)閣首輔的辦公室了？人家內(nèi)務(wù)大臣一天到晚沒事做，來評價你的荔枝不夠甜，你的李子有點(diǎn)軟，你的墨水不太粘……

    那也別叫內(nèi)閣了。

    叫內(nèi)閣嚴(yán)選好了。

    也就是生死，就在十天以后了。

    眾人都有心理準(zhǔn)備，以一種成敗在此一舉、前路瀟瀟兮兵將壓陣的緊張心態(tài)，聽顯金的安排：

    “恒溪，再抽五個伙計加崗，焙墻太燙，輪換的頻率要加快，否則伙計容易中暑；”

    “白叔，獼猴桃藤蔓汁液還搞得到嗎？再上兩桶；”

    “柳叔，你的伙計表現(xiàn)不錯，那誰邱……邱地黃？健壯能干，是個苗子；”

    顯金目光下移，看到不識字大王強(qiáng)記的掌柜，“強(qiáng)叔，你送的飯口味很好，但rou菜不夠吃，勞煩會后去鐘管事處支三十兩銀子，葷腥油水一定要保障到位?！?/br>
    挨個說完，顯金脊背挺直，神容嚴(yán)肅，“宣城，已經(jīng)十余年未曾入選過貢紙了，今朝宣城上下二十二家紙業(yè)作坊，投入七十名當(dāng)家匠人、兩千七百三十八兩銀錢，歷時三個月，眾志成城，八丈宣重新出世?！?/br>
    眾位商戶不約而同地挺直了脊背。

    “誰也無法確定，八丈宣是否能夠中選，但我賀顯金把話放在這里，如果中選，這一碗rou湯，在座諸位都有份；如果沒中，只要宣城商會能夠進(jìn)入第三比拼環(huán)節(jié)，我賀顯金拼出一條老命，也帶著大家必定拿下貢紙這塊牌子！”

    顯金聲音抬高，眾人皆被鼓舞得雙手拍紅。

    恒溪身側(cè)是她父親恒簾，在掌聲快要落下帷幕時，恒簾這才想起來舉手拍掌。

    顯金目光掃了他一眼，輕輕抿唇。

    ……

    七月二十九，日頭毒辣，喬師遠(yuǎn)行上京，仍舊將喬寶珠留了下來，“……此番上京，只因?qū)嵲跓o力推脫?！?/br>
    喬師遞給顯金一張名帖，“如今應(yīng)天府尹空缺，文府丞和曹府丞，一個像羊，人畜無害，但高高掛起；一個像豬，貪婪無度，遲早被宰，都不是善類，唯一剩下一位王學(xué)政還算不錯，若遇到連老熊都撐不住的事，去找他，他看到這個名帖，上山下海必定幫你?！?/br>
    顯金接下名帖，想起喬徽說京師局勢還未大定的話，有點(diǎn)擔(dān)心，“您此去，務(wù)必要好好照料自己?！?/br>
    喬師擺擺手，“希望保得住老王給我養(yǎng)出來的這二兩rou吧！”

    顯金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避世避了大半輩子的喬放之，在這個節(jié)骨眼遠(yuǎn)上京師，但喬師既然要去，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臨過晌午，揮別喬師，顯金陪寶珠吃了飯，便帶領(lǐng)李三順將五刀八丈宣打好包、套好騾車，預(yù)備送往熊知府處。

    “三郎去就可以了。”

    門廊處，傳來瞿老夫人的聲音。

    瞿老夫人身后躲著陳三郎和孫氏，再之后有五六個虎背熊腰的婆子。

    瞿老夫人手一揮，婆子分為兩隊迅速上前，一個捂住顯金的嘴巴，兩個困住顯金的胳膊，再兩個掐住顯金的手腕，動作麻利且飛快地將顯金一把拽進(jìn)了內(nèi)院。

    22

    估計是中招流感了，整個人昏昏沉沉，這幾章又非常重要，讓我先狗一晚吧，明天爭取把今天的補(bǔ)足。

    第282章 海星來了（補(bǔ)更）

    顯金被五雙手上下摁住，生拉硬拽拖進(jìn)二門，像一條砧板上的魚，沒啥掙扎的空間，也沒有掙扎的欲望。

    顯金被幾個老婆子拖著后退，眼看李三順慌忙把旱煙桿別在身后，老頭兒三步一摔跤地來追，卻被瞿老夫人伸手?jǐn)r在了二門外；

    看到栓車的鄭二哥把抽騾子的鞭子一扔，歷時就要來救她，卻被不知從何涌來的門房一左一右架空。

    顯金被拖了一路，好像一個局外人一樣，耳朵像把所有的聲音盡數(shù)屏蔽，只剩下映射在眼睛里的黑白畫面。

    她的目光，每個人的臉上一掃而過，看婆子的臉上褶皺連篇，看瞿老夫人冷漠的神色、三太太孫氏欲言又止，看翻身上了騾車的陳三丫一步三回頭……

    像一個旁觀者，不帶什么感情。

    只有一種，終于走到此處的宿命感。

    “砰！”

    漪院東廂房的大門被死死闔上。

    顯金被婆子推進(jìn)了大門，身形沒站穩(wěn)，一個趔趄，扶上邊桌后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

    顯金揉了揉手腕，俯身輕輕吹了吹窗欞前的小軒窗，吹出一鼻子灰，顯金站直身環(huán)視一圈，這是賀艾娘的臥房，準(zhǔn)確來說，是三太太孫氏抄了一遍家，空空蕩蕩的賀艾娘的臥房。

    除了必須的床鋪、兩個板凳、一個四方桌、一個解決排泄的痰盂，再無他物。

    整個房間布滿灰塵，四處都黑黢黢的，只有兩扇糊得死死的窗戶透出迷蒙的光亮，還有些許光亮從門縫的四方隱蔽又吝嗇地透出。

    “砰砰”兩聲在大門外響起！

    顯金下意識轉(zhuǎn)身看向門口，一口重重的鐵鎖落下狠狠砸在門板上。

    顯金抿了抿唇，伸手去推窗戶，果不其然，根本推不開，可能是從窗外鎖死了，更有可能是窗欞的縫隙都被人為用泥磚砌死。

    “有人嗎！”

    顯金大聲叫。

    并不意外，無人回應(yīng)。

    顯金象征性地再敲了幾下門，做出十分掙扎的姿態(tài)后，隨意找了只板凳，雙膝分開坐下，后背靠在木架子上，瞇著眼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再睜眼，天幕壓陣，房間里黑得像一團(tuán)濃稠的墨，廊間傳來一陣輕盈的“噠噠噠”腳步聲。

    顯金站起身蹲在門板后，瞇了瞇眼，努力讓夜盲的眼睛適應(yīng)黑暗，等待片刻后，門下方接地的隔板被掀了起來，一只小小的托盤被推了進(jìn)來。

    顯金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遞托盤的那只手腕：“你把老夫人給我叫來！”

    那只手腕像被厲鬼抓住一樣，“哎呀呀”幾聲，慌忙往里收，“我不知道！我不懂！我不明白！”

    隨即噠噠噠跑得老遠(yuǎn)。

    顯金：……

    也是，哪個會來事兒的丫頭會被分來干這活兒呀！

    顯金半蹲下身，借著門縫透出的光亮看清托盤里的東西。

    很好。

    非常好。

    她一看這一盤綠色植物就知道，她的伙食究竟是誰在負(fù)責(zé)。

    神特么的白菜蘿卜??！

    白菜蘿卜重出江湖啊！

    三太太孫氏，是不是三十六計兵法只會一招?。?/br>
    ——兵不厭詐?。?/br>
    一招鮮，吃遍天啊！

    又企圖通過吃飯來制裁她啊！

    顯金深吸一口氣，憑借三年前侍疾時殘存的記憶，在木柜子里摸索著翻找出幾根長短不一的蠟燭和火折子，靠在窗欞邊三短一停敲了兩個來回。

    隨之而來的是窗欞外三短一停的回應(yīng)。

    顯金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如今漪院旁邊有人嗎？”顯金輕聲開口，“還未曾問過壯士大名？”

    窗欞外先搖搖頭，示意外面沒人。

    緊跟著，隔著模模糊糊的窗欞，顯金看到窗外的黑影夸張地舉起窗板的大鎖，給顯金做了個開鎖的手勢，便等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