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節(jié)
喬徽側(cè)身回眸,目光黯得像月夜下的流水。 周亦霧不自覺地發(fā)抖:“我,我,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在這里……”面向黃參將,聲音尖利:“你給我滾出去!滾??!” 黃參將肩頭一聳,立刻慫脖,準(zhǔn)備出去。 喬徽長臂抬起,隨手搭在車框之上,精準(zhǔn)地攔住黃參將的去路,揚聲朝屋頂吹了兩長一短的口哨,沒一會兒兩個黑衣啞衛(wèi)就出現(xiàn)在了眼前。 喬徽兩只手指隨意向前一搭,啞衛(wèi)領(lǐng)命而去。 喬徽向后退三步,正好退到面白張惶的周亦霧身邊,壓低聲音道:“知道他們是誰吧?先前都是海盜,威逼利誘,殺人剮皮,剜眼撕嘴,無所不能,必定叫黃參將,什么都吐干凈?!?/br> 喬徽的嗓音,本就嘶啞暗沉,如今刻意壓低,便似深夜墻角緩慢向上攀爬的黑影。 周亦霧打了個哆嗦:“他……你……你審他便審吧……我,我,我家到了,我要進(jìn)去了……” 喬徽單手挽出一個劍花,輕輕勾出周亦霧的衣角:“表妹先別走呀?!眲︿h指向不遠(yuǎn)處的茶肆:“我請表妹喝一杯姜蜜水——”喬徽低聲一笑:“保證比表妹給我那杯,好喝?!?/br> 周亦霧想哭,卻又不敢,劍鋒抵住衣角,她稍稍一動便只聽布料“茲拉茲拉”亂響的聲音。 她陡然有些后悔,為何要將喬徽哄到這來往都不見人影的小道——已全然忘記當(dāng)時千挑萬選了家門口這條狹窄的小巷,只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喬徽從角門,搬進(jìn)家里…… 不遠(yuǎn)處的茶肆上了兩盞姜蜜水。 喬徽大掌覆住一杯,端到周亦霧身前,言簡意賅:“喝?!?/br> 周亦霧眼中蒙著一層氤氳的水汽,看著藏在小巷中的那架馬車繃緊的布簾和偶爾晃動的車轅,車轅動一下,周亦霧的身形也隨之動一下,約莫半個時辰后,黑影埋頭從車上下來至茶肆桌前,周亦霧不由自主地開始渾身發(fā)抖。 黑影打手勢,喬徽平靜地看完,眼神隨意掃到周亦霧身上。 周亦霧難堪地捂住臉。 喬徽隨意的一聲輕笑,好似將她的遮羞布扯下,把她僅存的自尊如開玩笑般丟到地上來回踩踏。 她好想去死啊。 喬徽指節(jié)輕叩桌板,緩緩起身:“把三姑娘丟進(jìn)馬車,叫人去叩寧遠(yuǎn)侯府的門,告知姑母,三姑娘與黃參將情難自抑,孤男寡女藏在馬車?yán)?,有失體統(tǒng),請姑母把三妹接回家。” 周亦霧猛地一驚,剛想抬腳向外跑,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雙腿又軟又綿,全然動不了了! “表哥,你做什么了!”周亦霧還能說話,聲音尖利凄慘。 喬徽頭也不回地向外走:“我說了,這碗姜蜜水,比你那碗,更好喝。” 麻木漸漸從周亦霧的雙腳向上蔓延,腰肢、手、肩……全都不能動了! 肢體的麻木如期而至,沖天的恐懼卻在腦后跳躍刺探。 天子近臣!青年才??!如謫仙一般的表哥,怎么會趁給她端水的間隙,悄悄在水中撒藥????這般風(fēng)姿綽約的人物,怎么會做如此下作之事! 一向風(fēng)光霽月、坦率大氣的表哥,怎么在一夜之間,變成了這樣一個惡毒陰狠之人??? 周亦霧驚恐地嗚咽,努力掙扎,卻無法感應(yīng)到手腳。 喬徽身邊的啞衛(wèi)一左一右前來架住她。 恐懼使周亦霧竭力使用自己還能動彈的部位——她聲音凜戾尖銳:“表哥,放了我!你放了我!你若不放我,賀顯金也會生不如死!” 喬徽背影一滯。 周亦霧喜上心頭,僵直且狼狽地靠在啞衛(wèi)身側(cè),見此言有效,疾聲道:“表哥,你放了我,我告訴你賀顯金現(xiàn)在在哪兒!你再拖一會兒……”周亦霧想笑,卻牽扯不動臉部的線條:“那就真是無可救藥了……” 喬徽的背影略微停留片刻后,隨意舉起右手,兩只手指來回交替一下,顯得隨意又吊兒郎當(dāng):“把她衣服扒了丟進(jìn)馬車吧?!?/br> 一語言罷,喬徽快步向外走去。 …… 時間倒退兩個時辰。 盛夏的午后,總是叫人汗流浹背。 順義坊與積慶坊相隔不遠(yuǎn),但京師的地盤遠(yuǎn)遠(yuǎn)大于涇縣,或宣城府。 已經(jīng)走了小半天的顯金,抹了把額角的汗,手撐在青磚墻壁上,瞇了瞇眼看東北邊白得發(fā)亮的日頭。 身側(cè)的宅店務(wù)伙計垂手于腹間,笑瞇瞇道:“累了罷?要不在攤上坐一坐,吃口槐葉冷淘涼快涼快?” 顯金揮揮手:“走吧,爭取今天將兩個坊間合適的鋪子都看完,待天黑下去,許多細(xì)節(jié)都看不到了?!?/br> 比如堂屋的采光、家具的木材、磚瓦堆疊的齊整度,還有頂重要的,白天的人流量。 宅店務(wù)伙計笑著點頭:“您當(dāng)真勤奮。”便起頭帶路,向南邊去:“下一戶也離得不遠(yuǎn),約莫還有三里路,待去了咱們坐下來喝口水,一邊歇一邊看鋪子?!?/br> 宅店務(wù)向后探了探,狀似不經(jīng)意:“昨日跟您一道來的那位男老板怎么今日沒來?” 說的是七七七。 顯金頷首:“他有些事?!薄獛顽姽苁聝鹤淤I京師最時興的開蒙教義去了。 人難得請回假,顯金肯定得批。 宅店務(wù)點了點頭,一邊帶路,一邊閑聊天:“您一個姑娘家自涇縣到京師做生意也實在不容易——便是咱們京師的女老板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德香樓的甄老板、羅記的七姑娘……您走這條道兒……” 宅店務(wù)笑著順勢轉(zhuǎn)了話頭:“您是獨個兒來京師的嗎?” 顯金隨意看著街上的攤販和周邊的環(huán)境,搖頭:“我和我爹一起來的?!?/br> 宅店務(wù)心頭“咯噔”一聲:“令尊……令尊是……?舉人?進(jìn)士?登科的官吏?南直隸的富商?” 顯金看著街上來往的長衫,與三步一店的飲食店家,心不在焉地?fù)u頭:“都不是,他就是個吃干飯的?!?/br> 宅店務(wù)愣了片刻,隨即諂媚且夸張地笑起來:“您可真風(fēng)趣幽默!”。 宅店務(wù)腳下的步履加快了,三里路不過十分鐘便走到,映入眼簾的是深巷中的一處三進(jìn)宅院,庭院夠大,前鋪后宅的設(shè)計,鋪子是顯金想要的寬長廳,三層樓,橫梁與窗欞的木材深沉雅致,雖然地處巷子深處,但這處鋪子是頂合適的。 顯金在宅子里繞了幾圈,跟隨宅店務(wù)走進(jìn)鋪子后方的一處罩房。 “……您別看這屋小,用處卻大,存放些耐干的貨,補(bǔ)起架來十分便利……”宅店務(wù)仍在介紹著,可聲音卻漸聽漸遠(yuǎn),之后便聽“哐當(dāng)”一聲,罩房木門自外合上并落了鎖。 顯金揚聲:“毛兒哥,你這是作甚?” 名喚毛兒哥的宅店務(wù)在門口躬身賠罪笑道:“對不住您嘞!有高門大戶出身的姑娘要算計您,她給得實在太多了!您要怪就怪您平日得罪人罷!我毛兒也是個賣命賺錢的,您往后在這四九城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您吱聲兒,沖我這次對不起您,我不收錢幫您辦啰!” 說著便往里間退,直至看不見人。 顯金立在門前,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隔了片刻,有一人影從黑暗之中走出來。 臉蒙著黑布,眼神卻躍躍欲試。 顯金平靜地往里退,手一松再一緊,順勢掐住了紅藍(lán)寶匕首,認(rèn)真專注地與黑影平視:“你把門打開,興許還保住一條命?!?/br> 黑影“桀桀桀”笑起來,整個人聳成一團(tuán),單薄又猥瑣,絕不是練家子,瞧上去像是從街上臨時薅的街溜子。 “小丫頭長得不錯!”黑影興奮地搓手手:“找我來,還以為是什么胖妹、丑妞兒呢!這筆生意我寧愿不要銀子,也得做!” “小娘子,你看!這罩房還有好大一張床呢!” 說著便笑嘻嘻地伸手來蹭顯金的肩。 蒼白無力的手,剛剛蹭上顯金的外衫。 卻聽“咻——”“咻——”兩聲破空而出的箭矢從東、西兩個方向,極富節(jié)奏感地穿破油紙糊成的窗戶,一支箭刺穿黑影的額心,一支擊穿黑影的左胸! 箭矢沒rou,無血可濺。 顯金面無表情地看那黑影雙眼陡然瞪得極圓,不過片刻,瞳孔便比豆花還散了。 傻x。 還好大一張床呢。 你馬上就坐享好大一座墳了。 顯金彎腰一把扯下黑影罩面的黑布,探了探鼻息,才看清這黑影齙牙縮下巴、臉上坑坑洼洼的,丑得跟只癩蛤蟆似的:媽的,長這個樣子也敢混街頭?還敢接這種單子?真是死有余辜。 顯金平靜地抽出匕首,隔著門縫,歪著頭將鎖門的鎖頭劈開后一把將門推開。 剛轉(zhuǎn)彎走過拐角,便見喬徽急匆匆地小跑入內(nèi)。 喬徽上下掃視顯金之后,一把將顯金抱進(jìn)懷中,沉聲道:“珊瑚射箭常年第一,準(zhǔn)頭好極了……你莫怕?!?/br> 顯金被男人鋪天蓋地的清冽冷松香氣包裹,反手抱住后,一點一點撫平男人的后背:“不怕不怕,我不怕?!?/br> 第一次刺人眼眶,還有點發(fā)抖。 第二次劃破人喉嚨,稍作了幾天噩夢。 這一次,除了“罪有應(yīng)得”,她什么也不想說。 看吧,就算是殺人見血,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如手足之事。 顯金反過來低聲安撫喬徽:“珊瑚兄準(zhǔn)頭不錯,另一位準(zhǔn)頭也好,一個直中眉心,一個穿破心臟……” 喬徽蹙眉:“兩個人?……兩支箭?” 第356章 這是誰呀(3000 ) 喬徽的表情,顯金一時間看不懂,待反應(yīng)過來,喬徽已大步流星朝前走,留下一句話:“你先回去,金螺銀螺陪你,我稍后回來。” 待顯金再抬頭,喬徽已飛身躍上屋檐。 顯金目瞪口呆。 海盜俠?街坊鄰居的超級英雄? 兩個面生的啞衛(wèi)激動地簇?fù)碇锨?,飛快打手勢——中指貼于食指,貼掌而立,在頭側(cè)向前揮動,最后摸一摸耳墜。 這一套手語cao,顯金看啞衛(wèi)做了好多遍了。 顯金笑一笑,和藹可親:“會寫字嗎?” 其中一個高高的螺忙點頭——前幾年進(jìn)京就被緊急掃了一波盲。 顯金拿出蘆管筆,寫問道:“剛剛的手勢,是為何意?” 高螺抓住蘆管筆,橫七豎八地寫字如雞爪:“是,大嫂,的意思?!?/br> 大嫂? 顯金突然有點想去燙個大波浪,再搞個烈焰紅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