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jié)
方書生瞳孔陡然放大! 誰也沒看清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只見林大郎左肩迸發(fā)出一朵巨大的血花,一支樸實的大刀盡數沒入進血rou,留下沒有任何花紋的刀把緊緊釘于其上! “啊啊啊??!啊啊啊??!” 劇痛之后,林大郎放聲大吼! 他如同一條被釘子釘在木頭上的黃鱔,徒勞無功地掙扎,卻發(fā)現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那把大刀! 肩膀的劇痛讓他雙眼通紅! 痛! 骨頭碎成渣渣的疼痛!rou砸成沫子的劇痛!不過幾瞬,他便痛得雙眼赤紅,腦子發(fā)暈! 方書生隱約間聽到馬蹄“踢踏”聲,驚恐地抬頭望去! 巷子口,一匹深棕色、鬃毛順滑的高頭大馬不知何時在此靜立,馬背之上,男子肩寬腿長,胸背軟甲緊密貼合,手牽韁繩,低低垂首,眸色不明地向巷中看去。 毋庸置疑,那柄快如疾風的長刀,必定出自此人之手。 林大郎也看到來人。 在這一瞬間,憤怒戰(zhàn)勝疼痛。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祖父是向北伯!我是城東林家的!” 劇痛讓他耗盡力氣,吼出的話語單薄無力,絲毫不能反映出他滔天的憤怒。 馬背上的男人肩頭輕聳了聳,似是發(fā)出了一聲輕笑,隨即只見他翻身下馬,朝林大郎不急不緩地走去,地上的黑影慢慢拉長,體型給予人強大的壓迫感。 方書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而被釘在墻上的林黃鱔瞪圓雙眸,眼看男子一把抓住露出的刀把,神容隨意地來回旋轉攪動一番。 血rou在刀刃間,粉碎成渣。 林大郎一聲悶哼,瞳孔快要散掉了。 男人又輕笑了一聲,一把拔出長刀,身形超前微傾,聲音像撕爛的絲綢:“不管你是伯爵府,還是國公府,你嘴再犯賤,我廢了你。” 刀被拔出,林大郎一個趔趄想,氣如牛喘,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救命的氣息:“你……你是誰……你是誰!” 男人背身立長刀,紅纓直墜于地,輪廓分明的臉有藏不住的戾氣:“喬徽,喬寶元?!?/br> …… “宣”,上重天,內室。 顯金埋頭看簿冊,時不時撥了一撥算盤,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入。 顯金吸吸鼻腔,一股新鮮的血腥味。 再看喬徽,衣角抹了嫣紅的血跡。 顯金蹙眉:“這是怎么了?” 喬徽嘟嘟嘴,肩膀帶動腰,左右搖擺,喉嚨夾出一聲哼唧。 顯金:? 本來上班就煩! 眼看顯金垮了個批臉,喬徽默了片刻,埋頭乖巧地坐到顯金身側:“嚶嚶嚶,剛剛有個讀書人為了你,和別人打了一架……我雖相信你,但你也需給我一個交代才好啊……你說……你說!那個人是誰呀!” 第376章 一拳打趴(3100 ) 顯金痛苦地皺起五官,再看高高大大又漂漂亮亮的喬徽聳著個肩,看起來又委屈又柔弱,顯金竟然奇異般地升起一股心尖尖癢癢撓的感覺,心把子rou像被羽毛撣了撣…… 顯金五官漸漸舒展,微微頷首,低聲詢問:“噢?打架?誰與誰打架?” 喬徽敏銳地發(fā)現顯金語態(tài)的變化:他向來敏銳,但凡遲鈍一點,一早喂鯊魚了…… 喬徽立刻向顯金身側靠了靠,雖然他盡力了,但很明顯,逼仄的空間容納不了他寬大的肱二頭肌和練成塊兒的胸肌。 體形上有先天缺陷,那只能靠后天努力了。 喬徽夾得很吃力:“便是兩個書生,一個嚷嚷著自己是什么向北伯林家的,說了些很是冒犯的話;一個揮了拳頭,估計沒把對方揍疼,自己手該斷了呢——” 喬徽回想寶珠撒嬌的語調:“我就送了林家小子一記飛刀呢!噴出一柱血了呢!那小子左肩的骨頭怕是碎成渣了呢!” 這么血腥的事,并不是加了一個“了呢”就變得可愛了呢。 但顯金吃這一套。 非常吃這一套。 撒嬌是男人最好的嫁妝。 她喜歡鎖兒的直率,鐘大娘的拼命,杜嬸子的寬和,左娘的溫婉和熊呦呦的嫻靜……但最喜歡的是寶珠的嬌憨和恒溪的嬌俏——往細里深究,這兩個人最依賴她,最崇拜她,也最喜歡她撒嬌。 顯金通身舒坦極了,心尖尖的癢感撓得更飄飄然,一邊若有似無地思考,一邊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喬徽靠去:“……勛貴的出身……又見了血,怕是要有些麻煩吧?” 冷冷清清的霧凇香霸道地席卷而來。 喬徽斂眸低眉,神容乖順,聲音囁嚅:“麻煩必定是有些麻煩的,我原想一刀斬了他,后來想想咱們新店開張,暫時莫惹人命官司,晦氣的很——砍他一刀,也是砍給京師城看,看誰還敢背后嚼你的舌根?!?/br> 她現在不想背后嚼舌根,想當面嚼舌根。 顯金一仰頭,鼻尖若有若無地擦過喬徽的下巴頦,長而微微挑起的眉眼微微瞇起:“世人皆欺善怕惡,畏威不畏德……” 喬徽喉頭聳動,不自覺地隨著顯金的目光靠去,音調拖長拖慢:“是,故而立德之余,亦當立威,恩威并行,方為正道……” 顯金看著喬徽一張一合的嘴唇,雖是仰頭,卻帶著一種讓人無處可避的壓迫,顯金吻住喬徽的嘴,低聲旖旎:“正道就是你現在莫要說話了——閉上眼睛好吧?” 喬徽闔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身形隨著顯金的攻城略地,不斷向后退讓。 這里是“宣”的后罩房小院。 庭院中,人頭攢動,來往頻繁。 顯金的手扣上了喬徽軟甲腰帶,自有主張地一把扯下,喬徽后背緊緊貼住墻壁,艱難地仰起脖子卻無能為力。 叱咤東海的東南鯊如一條溺水的魚,翕動兩腮,燥熱難耐。 罩房四周的門窗關得嚴絲合縫,偶有散落進來的細碎片語也未能打攪耳鬢廝磨的兩人。 …… 之后幾日的朝堂,應證了“不小的麻煩”是為何意。 當今向北侯是個七十出頭的老爺子,顫顫巍巍地穿著朝服擊登聞鼓狀告喬徽:“……忠武侯年少功成名就,常伴君側,卻不僅不謙和恭順,反而張揚跋扈,無視律法朝堂!竟在青天白日間,擊殺塾學童生,其行之惡!其舉之劣!罄竹難書!” 老頭子可能是早上沒吃飯,低血糖發(fā)了,在登聞鼓前敲了一上午就倒了,太醫(yī)攪了點蜂蜜水給老頭兒灌下,老頭兒又生龍活虎地醒了,第二日至登聞鼓前還記得帶了兩個白面大餅,以備不時之需。 喬放之講得無奈,罵喬徽:“……真是憋不?。〕靡购陲L高,晚上偷摸綁了,任誰也說不出你個一二三!上朝本來就煩,如今上個朝還有鼓點伴奏!更煩了!” 那低血糖老頭子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跟狗嗅到屎的御史,御史大夫興奮地當朝參了喬徽三本,當指桑罵槐罵喬徽“官商勾結,自甘墮落,終日與商賈女流為伍,絲毫不見少年將軍之使命擔當!” “墮落?何為墮落?”喬徽一聲笑,當眾打斷御史老夫子的話。 御史大夫顫顫巍巍怒道:“忠武侯與喬山長均在朝,家中竟收容為商女眷,聽聞忠武侯入伍從軍之前,亦是讀書人,甚至有舉人功名,清清白白讀書之家怎可與一介女商拉扯不清!” 御史大夫怒目圓瞪:“更何況,老臣聽聞該女商背信棄義,侵吞掉主家家產后便自立門戶,甚至聯手排擠待她有養(yǎng)育之恩的主家——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不悌之人,你與喬山長甘愿被其圍獵,足以見得品行低劣……” 喬徽轉頭就將手里的笏板往地上一扔,在眾人始料未及之時,幾個跨步就跨到御史老夫子跟前,猛拳高高揮起! “啪!” 砸歪了。 砸到御史大夫身后的柱子上。 老夫子雙手敞開,反抱住柱子,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向喬徽:“朝堂之上,出拳行兇,莽夫惡夫豈能做我朝朝廷命官!” 老夫子不由懷念起昭德帝當權時,待文臣老臣的優(yōu)待厚用:朝堂之上,老臣地位超然,昭德帝尊之敬之,人情躍然于法令,朝中文官舒適、武將自得——哪似如今! 這堂上的百安大長公主如猛獸出籠,紀律嚴苛! 百安大長公主待朝中文臣并無多少敬意,甚至多次表達朝中機構冗雜繁復,需強筋健體、割rou瘦身,且六部與京師之中,技藝不精、濫竽充數之輩屢禁不絕,需下放磨練或降級處置…… 降級! 下放! 這讓天下讀書人的臉皮往哪里擱! 還有對六部和好些衙門都施行了督察,晨間暗訪上衙情況、晚間暗訪下衙時辰、還制了表對六部施行一旬一報的規(guī)定,叫一些主官苦不堪言! 甚至百安大長公主提出“三品之上需輪崗輪轉,哪里艱苦去哪里,哪里需要去哪里,而非蝸居京師富貴窩偏安一隅“——三品之上都是老臣!在京中經營已有數十年之久!他們能去哪兒?哪里艱苦去哪里?難道去玉門關外吃風喝沙?!還是去兩廣閩南受潮淋雨?! 對他們,百安大長公主太過輕視和慢待了啊! 甚至,將整頓的長手伸到了他們后代身上! 西山大營的京師指揮使司,本也是京師中高官家庶子或嫡次子走出路的地方,就在前幾月,一場突如其來的考校讓四五個蒙受恩蔭的郎君丟了差事,如今正賦閑在家,不知前程在哪兒! 此間種種,如走馬燈一閃而過。 而百安大長公主帶來的這群人:那個高大鋒銳的年輕的忠武侯正目光陰沉地直視著他,那個臉寬留絡腮胡的禁衛(wèi)領軍使胡大人上前扶住他,不叫他動彈—— 來人?。【让?!這里有人拉偏架啊!是忠武侯要打他?。“阉圩?,不讓他動,是方便讓忠武侯對準靶子嗎! 御史大夫怒極攻心,厲聲尖叫:“這里不是北疆!也不是東南!這里是京師城!休要將蠻夷之地的糟粕習性帶進朝堂上來!” 穩(wěn)居龍椅的百安大長公主微微瞇眼,聲音不大,卻準確無誤地傳進朝中每個人的耳朵里:“岳卿,到底意有所指的是本宮,還是忠武侯?” 朝中靜默之后,如水滴入沸油之中,騰然沸騰起來! 有為岳御史求情的,有為喬徽求情的,有陰陽怪氣兩邊都捅的,還有彈劾藏狐胡華亮,亮亮大人京中賃房,租子不給足,店宅務忍氣吞聲、不敢向高官要錢的。 亮亮:? 可去他爹的吧! 這火怎么又燒到他身上來了! 勸架的,也要被判刑?。。?/br> 雖然上朝吵架很正常,是的,吵架非常正常:人世間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你以為的上朝議事是之乎者也、引經據典,實際上大家也會毫無氣質地扯頭花,你罵我“舉人出身,難怪缺教養(yǎng)!”,我罵你“不過是小地方來的,難怪沒見過世面”……諸如此類的人身攻擊,倒都是很常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