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明明怕得語音里都帶了哭腔，卻還是道：“你沒錯?！?/br>
    謝恒一頓，小姑娘咬牙：“我……我爹說了，人無根不立，世無殺不善，他是壞人，你若不殺他，死的就是我。”

    謝恒愣住。

    人無根不立，世無殺不善。

    他默念這句話，恍若光破長夜。

    他靠著屏風(fēng)，閉上眼睛。

    許久后，他見外面姑娘似還是害怕，想了想，放下手中斷劍，抬手取了落在屋中的一張竹葉，低頭給她折了一只螞蚱。

    這只螞蚱是他舅舅在小時候教他的，說是獨(dú)門絕技，哄孩子百發(fā)百中，他小時候就喜歡。

    他安靜折完手中螞蚱，感覺自己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平靜下來。

    他做了決定，知道了自己的路。

    若這世上，無人持刀，那就由他謝恒來。

    他之道，他以命踐。

    “這個螞蚱送你，”他將螞蚱遞出去，抬頭看向夜雨，決定守她一夜，淡道，“睡一覺吧，不會有事的。”

    小姑娘一愣，片刻后，她怯怯接過螞蚱，這一次，她似乎終于不怕了。

    她拿著螞蚱，遲疑了許久，輕聲開口：“謝謝。”

    他沒有應(yīng)聲，姑娘抿唇，猶豫著道：“哥哥，我聞見你屏風(fēng)后有血腥味，你是不是受了傷？”

    “與你無關(guān)，睡吧。”

    “我……我娘是大夫，我也學(xué)過醫(yī)，你若不嫌棄，我?guī)湍憧纯窗桑俊?/br>
    “不必?！?/br>
    “您救我，我無以報答。”

    “已經(jīng)報過?！?/br>
    這話讓姑娘一愣，她察覺對方不愿透露身份，不敢再問。

    但長夜漫漫，她還是害怕，猶豫許久，她輕聲道：“哥哥，要不我和你聊聊吧？”

    他沉默，片刻后，他道：“你說?！?/br>
    小姑娘話不少，毫無戒心。

    軟軟的語調(diào)，說了許多。

    她說她叫洛婉清，說她父母，她哥哥，說自己學(xué)醫(yī)，說自己笨。

    說自己想像她娘一樣，救很多人，成為一位有名望的大夫。

    說她養(yǎng)了一只兔子，病了兩年，她每天都在給兔子喂藥，想把它醫(yī)好。

    說她在學(xué)院里被人欺負(fù)，她哥哥為她出頭，把人家抓過來給她打，她卻下不去手……

    他靜靜聽著她的話，在屏風(fēng)后描繪出這姑娘大概的性情模樣。

    等到清晨，夜雨止住。

    他輕聲道：“你走吧?！?/br>
    姑娘站起來，遲疑許久，終于開口：“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不必問，不會再見?！?/br>
    他平靜道：“走吧。”

    姑娘一愣，似是有些失落，但想了想，還是擔(dān)心開口：“那哥哥打算去哪里？你受了傷，要不隨我一道，我找到我爹娘，送您去您要去的地方。”

    “我的路我自己會走，不必相送。”

    “這……”姑娘遲疑著，還想勸說，“路不好走，還是我陪你吧？”

    聽到這話，他垂眸看向手中染血斷劍，輕聲一笑。

    “滄瀾大道，我自獨(dú)行?！?/br>
    他背對著她，聲音溫和：“姑娘，你家人還在等你，回去吧?！?/br>
    去當(dāng)一個好大夫。

    去過你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活。

    道不同，可各自為謀。

    世無殺不善，那他謝恒為刃，守此世間。

    愿那位姑娘，這世上所有善良，有一隅相庇。

    夢里的他安靜看著少女遠(yuǎn)走，心上輕顫，他逼著自己閉上眼睛，不去再看。

    之后周邊血腥氣翻涌而來，混雜著曼陀香的香味，無數(shù)畫面翻轉(zhuǎn)而過。

    “恒兒，朕不敢養(yǎng)狼，只敢養(yǎng)狗。是朕救了你，你明白嗎？”

    “你娘死了，她死在宮里，你母族下獄，你在做什么？你琴音盛會魁首，了不起啊謝恒?！?/br>
    “謝恒，你這個罪人，崔氏因你而死，你該死，該死！”

    ……

    “哪怕一個人身上，也是善惡有別?！?/br>
    紛亂咒罵間，女子清明的聲音驟然響起：“人的善，不該被懲戒和報復(fù)。”

    鐵鐐聲叮咚作響，她開門而入。

    曼陀香充斥在他鼻息每一寸，他艱難睜眼，在污血之間，見女子穿著和他一模一樣的黑衣白衫，蓮步踏波，翩然落在他身前。

    燭火輕搖，血色如棠。

    她似是妖鬼，俯身徐徐貼近。

    “公子?！彼鲱^看著他，一雙眼帶了盈盈水意。

    柔弱無骨的手探入他的衣襟，試探著滑落而下，謝恒盯著她的臉，神色晦暗不明。

    她起身攀在他肩膀，獻(xiàn)祭一般滑坐到他身上，輕咬著他耳廓，音色如蠱。

    “我來了?！?/br>
    音落剎那，他毫不猶豫，抓住她脖頸將她猛地拉下，按著她擁吻侵入。

    他的柳惜娘。

    謝恒翻身壓過夢境里的人，鼻尖從她下頜蹭劃而下，充盈著她清甜的氣息。

    他銜珠呢喃——

    他的曼陀香。

    ******

    洛婉清休息了一夜，等第二日還未徹底睡醒，就聽門口傳來拍門之聲。

    朱雀聲音急急響起：“柳惜娘？還活著嗎？李歸玉要跑了！”

    聽到這話，洛婉清猛地驚醒，她迅速起身，抓過外套就沖了出去，急道：“太子呢？太子活著嗎？”

    如果李歸玉要走，必定是皇后許可。

    皇后會把李歸玉放出來，唯一的可能只有太子出事了。

    朱雀看著她在自己面前穿衣服，驟然睜大眼睛，忙道：“你你你……”

    “問你話呢！”

    洛婉清系好腰帶，一聲叱喝：“太子怎么樣了？”

    “太子……”朱雀有些不確定，“好了吧？”

    這話讓洛婉清詫異抬眼，朱雀抓抓頭：“昨個兒司主送了支千年人參進(jìn)去，聽說今天都能下地了?！?/br>
    聽到這話，洛婉清腦子一嗡。

    太子活蹦亂跳，李歸玉就要走了？

    “他是要越獄？”洛婉清疑惑開口，領(lǐng)著朱雀往下走。

    朱雀要一聽立刻否認(rèn)：“不是，是宮里來人，說要接他進(jìn)宮?！?/br>
    洛婉清皺起眉頭：“宮里？”

    朱雀知道她要問什么，答得細(xì)了些：“皇后的人，說太子想念哥哥，要與哥哥一敘。”

    這話說得更奇怪了，洛婉清壓著心里的疑惑，一路下山。

    她是李歸玉的主審官，按照監(jiān)察司的規(guī)矩，要調(diào)走犯人，哪怕是皇帝皇后來，也得先得到主審司使的同意。

    洛婉清趕到地牢時，李歸玉已經(jīng)一個老者守著坐在會客室中。

    會客室里站了許多人，洛婉清掃了一眼，辨認(rèn)出來，大多是宮里來的人，少部分是李歸玉自己的手下。

    洛婉清一進(jìn)來，監(jiān)察司的守衛(wèi)便迎了上來，冷聲道：“柳司使，宮里來人，要提走三殿下，這是文書?！?/br>
    “還看什么文書！”

    聽到這話，站在李歸玉身側(cè)的老者大喝出聲：“我們家殿下在監(jiān)察司受盡折磨，現(xiàn)下皇后娘娘有詔，你們還一拖再拖，柳惜娘是吧？”

    老者抬頭，惡狠狠盯向洛婉清：“等著丟官吧你！”

    洛婉清聞言抬眼，見到老者面容，目光便頓住。

    這是張伯。

    在江南就跟著李歸玉，來給她送匕首的人。

    第一次看見他如此威風(fēng)凜凜呵斥人，洛婉清不由得笑起來。

    張伯神色微凜：“你笑什么？”

    話音剛落，洛婉清抬手將千機(jī)猛地?fù)舸蚨?，?shù)十根冷針從千機(jī)珠串中急射向張伯門面，張伯面色微變，抬手一轉(zhuǎn)，將冷針用袖子慌忙攔下，抬頭怒喝：“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