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死。”

    謝恒沉聲開口。

    洛婉清沒有應答。

    她定定觀察著他，許久后，她篤定出聲：你要殺鄭平生?！?/br>
    謝恒一頓，洛婉清便知她猜中了。

    洛婉清想起他的罪名，想起上一世發(fā)生過的事，想起那張背景的地圖，不由得道：“你沒有兵權(quán)，你要想辦法拿到，你打算殺了鄭平生，逼反鄭家，以平亂之名，兵發(fā)司州，對不對？”

    謝恒聽著她的話，沒有肯定，卻也沒有否定。

    他只抬起眼眸，靜靜盯著她，深如寒潭的眼看不出情緒，而洛婉清觀察著他的表情，不敢挪開一眼，試圖從上面察覺任何波動。

    兩人無聲對峙，謝恒想了片刻，便明白過來：“你在你那個夢里看見了？你還看見了什么？”

    一聽這話，洛婉清便覺心臟被攥緊。

    她不自主捏住自己衣衫，看著半跪在她面前的清俊青年，盡量平靜道：“你刺殺鄭平生，逼反鄭氏，兵發(fā)司州，導致司州兵禍，百姓流離失所，天下痛罵，這些都是你的罪名?！甭逋袂迦滩蛔〉?，“你在往死路走。”

    “可我拿到軍權(quán)了，對不對？”謝恒繼續(xù)追問，洛婉清一愣。

    “你夢里上一世誰當了皇帝？”謝恒詢問。

    洛婉清不敢說話，她突然意識到，他不是在聽她的勸說，不是在想知道他的結(jié)局去考慮自己要不要走這條路。

    他要做的事，他早就定下了，他只是在尋找更多的信息，來豐滿他此刻構(gòu)想。

    “李歸玉？”

    謝恒觀察她的神色，猜測著：“你夢里我和李歸玉結(jié)盟，我導致司州動蕩，但是我拿到了兵權(quán)，輔佐了我想要輔佐的人。李歸玉會推行大夏律，但是……”

    謝恒明白過來：“崔氏沒有翻案？”

    洛婉清不敢有任何回應，她知道自己此刻任何反應都是在給謝恒信息。

    可謝恒只是看著她的眼睛，就推測出一切：“如果是他登基，他不可能讓我拿到玄天盒，所以我也不可能知道昆侖山還有人等我?！?/br>
    說著，謝恒看向一邊：“沒有你，我心存死志，如果還在服用曼陀羅香，我活不了太久，崔氏翻案我來不及了，我只能做最重要的事。無論對于子規(guī)兄長，還是舅舅，對于我們這些走到如今的人而言，最重要的是把《大夏律》推行下去。所以我最后一件事，是用命，以身作則開啟《大夏律》，我把崔氏翻案交給了別人……李歸玉既然登基，我一定會逼著他答應我。那李歸玉用什么讓我相信他？”

    謝恒揣測著：“他放任我把王家滅族了？”

    他太聰明。

    洛婉清繃緊肌rou，一句不言，謝恒見她反應，不由得笑起來：“《大夏律》推行了，王鄭兩家滅族，我報了仇……惜娘，”謝恒平靜看著她，“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結(jié)局，如今只會比這更好?！?/br>
    “所以你依舊要走這條路？”

    洛婉清不可置信：“你明知這是一條死路，可你還是要走？”

    “不會的。”

    謝恒伸手拉過洛婉清的手，溫柔拂開她攥緊的手指，輕聲道：“惜娘，我算好的，這不是必死之境?！?/br>
    “可你死了！”洛婉清終于忍耐不住，猛地抽出手來，激動出聲，夢中她站在告示前的畫面一次次浮現(xiàn)，她激烈開口，“你在上一世，被千刀萬剮你知道嗎！”

    “惜娘，”謝恒語氣平靜，“沒走到最后，你焉知結(jié)局？我現(xiàn)下只能選最好的路……”

    “你在乎結(jié)局嗎？”洛婉清打斷他，她緊盯著他，“你從來沒有想過改變這個結(jié)局。你的每一步，和夢里那個你沒有區(qū)別?！?/br>
    洛婉清聲音輕顫：“夢里那個你難道沒有如今的心智，沒有你的手腕？你當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你又焉知，未來死局不是今日所為？”

    謝恒沒有出聲，似是有些開不了口。

    洛婉清狼狽轉(zhuǎn)過頭去，低啞道：“其實我知道你是在騙我，什么我才能改變你的命運，什么把性命交給我，都只是哄我。只要能完成你要走的路，”洛婉清停下聲來，過了許久，才輕聲開口，“我不重要，崔恒也不重要?！?/br>
    謝恒沒有出聲，這種靜默讓洛婉清倍感狼狽。

    她站起身來，故作冷靜轉(zhuǎn)身往外：“我今夜會收拾離開，依您安排?！?/br>
    說著，洛婉清疾步往外，踏出門口前，謝恒突然道：“監(jiān)察司司使上刑前需通報監(jiān)察司，由監(jiān)察司許可?！?/br>
    洛婉清疑惑回頭，謝恒卻是什么都沒再說，疲憊揮手道：“去吧。”

    洛婉清沒有她在門口等了片刻，見謝恒什么都不說，她終于轉(zhuǎn)頭往外。

    她快步回到自己屋中，心中卻是有了決斷。

    謝恒要殺鄭平生她攔不住，他要做什么她都攔不住，那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搶在謝恒前面。

    她不能讓鄭平生死在謝恒手里，她要改變謝恒的命運。

    鄭平生該死，但不該是簡單的刺殺。

    他做過的事該昭告天下，他該堂堂正正受審處決，明明他做了那么多惡，他害了她爹，為什么不讓他受審而死？

    她不能讓鄭平生死于刺殺，更不會讓鄭平生的死，成為謝恒的罪行。

    那不僅僅是謝恒的仇人，更是她的仇人。

    謝恒今日閉關，她比謝恒足足多出五日時間，她來得及。

    謝恒今日閉關……

    這個念頭出現(xiàn)，洛婉清一瞬反應過來他是閉關去做什么。

    他不能帶著一個曼陀羅香成癮的謝恒回到東都，而曼陀羅香戒斷需要五日。

    這五日……

    洛婉清心尖微顫，隨即又有些惱怒。

    他都不在意自己，她在意做什么。

    洛婉清一想，便轉(zhuǎn)身去找朱雀。

    朱雀正在休息，由玄山值勤，看見洛婉清進來，不由得有些詫異：“柳司使？”

    “朱雀使，”洛婉清行了個禮，開門見山，“下官前來，是想同朱雀使詢問一件事?！?/br>
    “什么事？”

    “當年洛曲舒的案子，朱雀使有查過嗎？”

    這話問得太過直接，朱雀一頓，猶豫片刻后，他點了點頭道：“查過?！?/br>
    “那朱雀使可知，當時經(jīng)手洛曲舒案子的官員是誰？”

    “周春經(jīng)手，鄭平生審批?！敝烊刚f著，攤手道，“一個死了，一個在東都坐著，不過嘛……”

    朱雀說這，露出一個頗為得意的笑容：“當時給洛曲舒上刑的獄卒卻還在。”

    “您知道當時的獄卒是誰？”

    審案官員需要記錄名字，獄卒卻是隨機，一旦時間久遠的案子，大家互相隱瞞，很難找到當時辦理案件的獄卒。

    朱雀知道，洛婉清不由得有些激動。

    “當然?！敝烊噶⒖痰?，“也不想想小爺做什么的？公子一讓我盯洛曲舒的案子，我馬上把他經(jīng)手的人都翻了個底朝天。卷宗就在東都公子密室里，我記得有一個獄卒叫賈三錢……”

    話音未落，洛婉清立刻拱手：“多謝?！?/br>
    說著，洛婉清便轉(zhuǎn)身往外，尋了一匹馬，直奔縣衙找張逸然。

    她找到張逸然時，張逸然正在整理公文。

    崔衡到了江南幾乎沒干自己該干的正事，但張逸然與他畢竟是來巡查江南，張逸然便一個人干著兩個人的活兒。

    見洛婉清進來，張逸然有些詫異，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洛婉清道：“張大人，洛曲舒那個案子，如今有線索嗎？”

    張逸然一愣，隨后反應很快，皺著眉頭道：“沒有?，F(xiàn)下我確認當時口供中的證人對不上號，但若要翻案，還是要……”

    “當時參與審理此案的獄卒叫賈三錢?！?/br>
    洛婉清知道張逸然要說什么，走進房間，抽了一張紙，“你可以找他問問。如果需要審人，讓秦懷玉幫你。”

    “秦司主？”

    張逸然疑惑抬頭：“柳司使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東都。”

    洛婉清平靜看向張逸然：“監(jiān)察司的信鴿傳到東都只需一天半，張大人只要找到足夠證據(jù)，立刻傳信給我。”

    “柳司使要做什么？”

    張逸然直覺不對，不由得追問。

    洛婉清卻是笑笑，沒有多說，只行禮道：“拜托張大人了?！?/br>
    吩咐完張逸然，洛婉清便立刻折回謝府收拾行李，獨身駕了匹馬，便沖了出去。

    黃昏時分，大雨傾盆，洛婉清卻沒有等。

    她不能確認謝恒打算如何刺殺鄭平生，是吩咐別人，還是自己出手，她要盡快到東都，去謝恒密室拿到朱雀當年查到的結(jié)果，在謝恒動手之前，去順天府，敲響登聞鼓。

    她要狀告鄭平生，帶著她爹的冤案，告訴天下人，他該死！

    她不知道會出什么意外，必須提前到東都等候，才能安心。

    大雨讓天幕如夜，她疾行雨中離去時，謝恒剛剛焚香凈身，穿戴好衣衫，坐到屋中。

    魏千秋最后一次為他診脈行針，旁邊白離將藥端過來遞給謝恒。

    謝恒平靜喝著藥物，聽魏千秋道：“您近日是不是擅自加大了藥量？按照你現(xiàn)在的量吃下去，怕不出三月，就……”

    “我吃不了三個月?！?/br>
    謝恒打斷他的勸阻，從白離手中端過藥來，平靜道：“五日就斷了?！?/br>
    眾人聞言，心上放松幾分。

    魏千秋將銀針扎入謝恒手中，有些擔憂道：“公子用的量太大，這五日比上一次怕難熬許多……”

    話沒說完，魏千秋便覺謝恒肌rou一緊，他有些疑惑抬頭：“公子？”

    “無事。”

    謝恒垂下眼眸，平靜道：“這五日將單獨關在密室，飯菜自密室門口入，一日送一次即可，不用管我?！?/br>
    眾人一聽便有些緊張，上一次謝恒戒斷的時候，便自己弄斷了鐵鏈，埋伏在門口，把青崖打暈了跑出來搶藥。

    謝恒想要藥癮上來，想要戒藥的時候，滿腦子除了搶藥什么都想不了。

    想起上一次的情景，又聽這一次比上一次還難熬，大家心上都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