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沉默著不敢出聲，謝恒挑眉：“不會是有其他盤算吧？”

    “我只是有些擔(dān)心?！?/br>
    “不必擔(dān)心，”謝恒笑起來，認真道，“只要惜娘盡心，于我而言就是圓滿?！?/br>
    “嗯?！甭逋袂鍛?yīng)聲，點頭道，“我知道了?！?/br>
    謝恒笑了笑，直起身道：“好了，那我回去了。”

    說著，他忍不住又親了一口洛婉清，終于逼著自己轉(zhuǎn)身：“走了。”

    他走出大門，替洛婉清合上房門，房間一瞬變得格外安靜，洛婉清扶桌站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整理了衣衫，重新點上燈火，準備了茶具，跪坐在案牘邊上，將白虎司近日累積的公文取出來鋪上。

    看公文到半夜，她突聽門外傳來一聲異響。

    洛婉清執(zhí)筆動作微頓，抬眸看去，就見門外立著一個影子。

    對方明顯也不打算遮掩，就站在門口，那個影子和她記憶中有些相似，又不太一樣。

    記憶中的人總是扎著少年氣的高馬尾，穿著黑色貼身的勁裝，而這個影子明顯是玉冠華衣，可是站立的姿勢，肩頭的弧度，卻與她記憶中別無二致。

    她無數(shù)次在暗夜，趴在床頭，睜著眼在心中臨摹這個守在房門前的身影，以至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但過去偷偷看著窗上剪影，她心中總是帶著歡喜，此刻看著，卻已經(jīng)僅余一個念頭——

    他來了。

    洛婉清放下手中毛筆，收起桌上文書，喚了一聲：“既然來了，就進來吧?！?/br>
    “小姐知道是我?！?/br>
    一貫溫潤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卻不進屋，洛婉清從旁邊取了茶杯，平靜道：“今日這樣大的事，我猜你會來?！?/br>
    所以她才特意遣開謝恒，就等著他過來自投羅網(wǎng)。

    洛婉清倒上茶，看了門外影子一眼：“我為你備了茶，不進來喝一杯嗎？”

    “今日不必?！?/br>
    李歸玉在門外出聲，洛婉清有些疑惑：“哦？為何？”

    “容貌有損，不宜面見小姐?！?/br>
    李歸玉開口，洛婉清便想起謝恒臉上的傷，今日兩個人怕是都往臉上招呼，若不是一定要帶她出地牢，謝恒大約也不想今日見她。

    洛婉清思緒不由自主飄到謝恒身上，李歸玉見洛婉清久不回應(yīng)，開口道：“小姐？”

    “哦，”洛婉清回過神來，點頭道，“行，那就在門外說，找我打算說什么？”

    李歸玉沒說話，洛婉清斟酌著道：“其實我現(xiàn)在也沒想明白，你到底是想用娶我來威脅我不要自爆身份告狀，還是想用我父親的案子，逼我自爆身份后嫁給你。不過一想也不重要，如今我算是化險為夷，倒是你——”

    洛婉清瞧他一眼：“玄天盒里有什么，你得自求多福了。”

    “小姐，我今日剛選好窗花?！?/br>
    李歸玉沒頭沒腦說了一句，洛婉清皺起眉頭，看向他的影子：“什么窗花？”

    “喜字的窗花。”

    這話讓洛婉清一愣，隨后有些后知后覺想起來，在她父親被抓之前，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似乎就是在聊這個。

    只是那時候是她在選窗花，她高興和他說：“少言，我今日剛選好了窗花?！?/br>
    他正在院子里磨劍，有些疑惑看她：“什么窗花？”

    她不高興嘟囔：“喜字的窗花呀，你都不管嗎？”

    “我選了圓的，尋的是東都最好的工匠。我還準備好了燈籠、紅綢、喜糕、聘禮……還有你的嫁衣。”

    李歸玉輕聲說著，仿佛陷在一場美夢里：“嫁衣是從我來到東都就開始準備的，找了最好的繡娘，用金絲線縫上南海最上等的珍珠，繡了并蒂蓮，一針一線，繡了大半年。你以前說我不管，我那時候，不是不想管，是不敢管。”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么？”洛婉清冷下聲來，“潛入監(jiān)察司就是說這些？”

    “謝恒做不到的?！?/br>
    李歸玉語氣很輕：“他要你，是奉陛下之命，他入宮跪在宮門前時，陛下便已經(jīng)讓人去中書省下詔?！?/br>
    “如何呢？”洛婉清嘲諷，“難道我當(dāng)真要找人成親，締結(jié)姻緣不成？”

    李歸玉沉默。

    過了許久，他輕聲道：“我可以幫你?！?/br>
    洛婉清動作一頓。

    李歸玉繼續(xù)說著，似是引誘：“如果你想殺鄭平生，我可以幫你動手?！?/br>
    “條件呢？”洛婉清思考著，“我如今，還有什么是可以給殿下的？”

    “離開監(jiān)察司?！遍T外人冷靜開口，迅速道，“我會讓工匠混入監(jiān)察司，在合適之處安放火藥，成婚當(dāng)日，我的人會混在人群中，你找機會動手，動手之后，無論是否得手，都立刻撤退，我的人幫你斷后，你從監(jiān)察司后山走，山后有一條水路?！?/br>
    李歸玉聲音頓了頓，變得溫和幾分：“我在那里等你?！?/br>
    洛婉清聽著他的話，沒有應(yīng)聲，李歸玉也沒等她回答，便轉(zhuǎn)身離去。

    他沒有遮掩腳步聲，洛婉清就聽著他的腳步聲踏著淅瀝雨聲，漸行漸遠。

    等他走遠，洛婉清看著紙頁上的句子。

    火藥。

    刺客。

    后山水路。

    這是李歸玉給她備的誘餌，等著她上鉤。

    如果她沒有猜錯，李歸玉應(yīng)當(dāng)是知道李宗打開了玄天盒。

    李宗以為玄天盒里放的火藥庫的位置，可是李歸玉以為玄天盒中放置的，是他打開城門、王鄭等人通敵賣國的證據(jù)。

    如此一來，他自然也就會把李宗將她放出來這件事，當(dāng)成是李宗對舊案兇手下手的標志。

    此事只要李歸玉告知眾人，那過去參與過崔氏案的舊族，無需言說，便已經(jīng)自成陣線。

    李宗想殺鄭平生，鄭平生又何嘗不想殺李宗呢？

    李歸玉以殺鄭平生誘她，但只要她答應(yīng)配合他，將火藥和刺客放入監(jiān)察司中，動手殺鄭平生制造出混亂，那么，李歸玉必定會在第一時間，對李宗動手。

    李宗一死，再將所有罪名放在她身上。

    他的確給她留了一條活路，只是她若按照他的路走，她不是離開監(jiān)察司。

    她是去到他的陰影之下，要在他庇護之下，才能茍活一生。

    只是李歸玉沒想過的事，他以為是自己布局作餌，但其實，是他咬餌上鉤。

    洛婉清笑了笑，記住所有關(guān)鍵，抬手將紙頁放在燭火之上，看著紙頁點燃，扔入火盆之中，終于起身熄燈，回到床上躺下睡覺。

    等第二天醒來，洛婉清去找青崖要近日排班。

    四使本是輪流為謝恒守衛(wèi)值勤，她去天牢這些時日，值勤的順序大約早就被打亂。

    青崖將重新排班的順序給她，隨后笑著道：“聽說你打算親自布置婚禮？”

    “嗯?！?/br>
    洛婉清應(yīng)聲，遲疑著道：“青龍使覺得不妥？”

    “以后叫我青崖就好?！?/br>
    青崖給洛婉清倒了杯茶，笑著道：“沒什么不妥，日后你就夫人，監(jiān)察司想怎么布置都可以?！?/br>
    “青……青崖你玩笑了，”洛婉清聞言趕忙解釋，“公子是為了救我?！?/br>
    “我知道，”青崖打斷她，揶揄道，“可就算是為了救你，你也是夫人啊?！?/br>
    “青崖……”

    “好了，不笑話你。這是監(jiān)察司管事令牌，你需要什么，都可以找人安排?！?/br>
    青崖抬手，將一個令牌遞給洛婉清，隨后道：“哦，公子還為你買了座府邸?！?/br>
    洛婉清聽著，不由得有些詫異：“府??？什么時候買的？”

    “唔，這座府邸大約是去年買的?！鼻嘌滤伎贾崾镜?，“當(dāng)時說是買給心上人，現(xiàn)在想來是搪塞我，如今贈給你，”青崖端起茶杯，笑瞇瞇道，“他拿什么送心上人？”

    洛婉清聽著，總覺得青崖話里有話，她不敢隨意接聲，只聽青崖繼續(xù)安排道：“到時候，你可以從那里出嫁。聘禮嫁衣所有公子都已經(jīng)置辦好了，這些你都不用cao心。至于布置府邸的額度，公子說沒有上限，你想怎么布置都可以?！?/br>
    “是?！?/br>
    洛婉清應(yīng)聲，隨后又有些奇怪：“嫁衣這些，公子置辦得這么快嗎？”

    “嗯。”青崖點頭，“是知道他的呢？”

    兩人閑聊著，又說了些監(jiān)察司內(nèi)的公務(wù)。

    洛婉清打聽了一下鄭平生的消息，青崖慢慢悠悠道：“這只老狐貍聽說你出來了，躲得更緊，最近都不出門了?！?/br>
    青崖輕笑了一聲：“還是柳司使名聲大?！?/br>
    “那……公子拜帖送過去，他會出門嗎？”

    洛婉清有些擔(dān)心，青崖肯定道：“公子的婚宴，他一定會來?！?/br>
    洛婉清聞言確認，心中也清楚。

    以謝恒的身份，鄭平生不來的可能性太小。而且看昨日李歸玉的樣子，現(xiàn)在李歸玉和王鄭兩家應(yīng)該都通了氣，婚宴上，總是要發(fā)生些大事的。

    洛婉清冷靜點頭，隨后便同青崖道別，自己下山去白虎司中辦公，同時將管理監(jiān)察司侍從的管家叫來，給他開了一份單子，讓他采購新花。

    管家看著單子，不由得有些驚訝：“司中花都開得不錯，又要翻新嗎？”

    “嗯?！?/br>
    洛婉清點頭道：“我喜歡芍藥。”

    管家聞言，不敢多說，只能照辦。

    等到夜里，輪到洛婉清去給謝恒守夜，洛婉清辦完公務(wù)，按時來到屋前。

    夜里星光甚好，謝恒將坐在長廊上批閱文書，看見她走進小院，笑了笑道：“你去榻上睡吧?！?/br>
    過去她值勤，他總是不忍心她坐在外面，洛婉清聞言，倒也沒有多想，只去洗漱后，便到床上睡著等他。

    她昨夜本就是為了支開他，方便夜里做事，倒也沒想刻意和他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