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葉小樓徹底轉(zhuǎn)變對李好問的印象，前頭騾車突然停了。

    李司丞，就是這里!屈突宜在前方高聲道。

    騾車停下的位置剛好較為寬敞。葉小樓一躥就越過車駕，來到李好問等人身邊。

    他面前是一座修筑在地下的門戶，門楣上寫著字號。

    葉小樓開口念道：蟲肆

    屈突宜實在是沒忍住，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大聲道：葉帥瞧清楚了，這蟲字下面，還有一個皿字這字念蠱!這里是，隱在西市中的一間蠱肆。

    葉小樓念白字，將自己也鬧了個大紅臉，掩飾著伸手去拽拽頭上的幞頭，心中卻在想：蠱肆?蠱肆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說是蟲肆也沒有錯，將蛇蟲置入器皿培育，才能養(yǎng)出最毒的蠱蟲。本肆賣的既然是蠱，那本來也是蟲。

    一個蒼老的女聲從這間蠱肆門內(nèi)響起。這女子咬字極清楚，但是稍許有些音調(diào)不正，有些南方異族的口音。

    聽到這里，葉小樓才終于明白這座隱藏于西市地下的蠱肆，售賣的究竟是什么東西。他驚得雙目圓睜，伸手舉著門上的招牌，磕磕絆絆地說：難道這竟是蠱巫蠱的蠱?

    溪洞神婆，詭務(wù)司主簿屈突宜，與本司新任李司丞一道，前來蠱肆問案。屈突宜沒有理會葉小樓，字正腔圓、不卑不亢地報上名號。

    屈突宜?是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

    門內(nèi)的人聽見詭務(wù)司兩大首腦的頭銜，語氣并未顯得有多恭敬。

    與此同時，蠱肆大門的門板吱呀一響，自內(nèi)向外打開。一名裹著藍布纏頭，頭頂梳著三角髻，周身佩戴著繁復(fù)銀器裝飾的老婦人身影出現(xiàn)在門內(nèi)。

    她一邁步，周身的銀器便相互撞擊，泠泠作響。面對已下馬的屈突宜，這位年輕時想必是位美人的老婦人雙眉一挑，口氣不善地道：詭務(wù)司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怎么，今日來，是要查我?

    屈突宜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比了一個手勢。老王頭立即將騾車的車簾揭開，露出里面以怪異姿態(tài)仰臥著的張嫂。這位婦人現(xiàn)如今依舊口不能言，只是瞪著雙眼望著車駕的頂棚，并且時不時張口，發(fā)出非人類所能發(fā)出的嘶嘶聲。

    這是

    戴著繁復(fù)銀飾的婦人臉色刷地變得蒼白。

    她聲音小小地道：一種蛇蠱。

    此前她一直面無表情，行動呆板，四肢僵硬，但卻進入詭務(wù)司，對我詭務(wù)司中人進行襲擊

    葉小樓聞言這才如夢初醒：敢情詭務(wù)司來這里不是為了查鄭興朋的案子，而是剛剛遭襲啊!

    那被稱作溪洞神婆的老婦人緩緩點頭，道：是傀儡蠱。

    與你的鋪子有關(guān)嗎?屈突宜沉聲問。

    溪洞神婆沒有說話，而是徑直上車，出手如風，按住張嫂的眉心，直接將她釘在那里。原本一直很安分的張嫂突然開始掙扎，身體像是蛇類一般，環(huán)繞扭曲著，在車中不動摔動，撞擊著車內(nèi)地板和車壁，發(fā)出咚咚聲。

    車駕中的溪洞神婆臉色凝重，半晌，方才將手收回，望著漸漸安靜下來的張嫂，她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道：是我鋪子下的蠱。

    啊!

    一直在旁傾聽的葉小樓一聲大叫，險些跳起來。

    蠱術(shù)?長安城竟然有人行蠱術(shù)?

    哪怕是李好問這樣，剛開始涉及詭奇事務(wù)的人，也知道蠱術(shù)被朝廷禁絕。

    雖然溪洞神婆說蠱只是蟲，但事實上，蠱是通過復(fù)雜的篩選、培育和飼養(yǎng)獲得的一種劇毒之物，危害極大，傷害極強。因此唐律一直將其作為十惡不赦的重罪。

    據(jù)說武則天時代的酷吏們，曾經(jīng)在大臣家宅之中偷偷埋蠱，再假意搜出，以此構(gòu)陷大臣，取其全族之性命。這倒成了蠱的另一項危害了。

    此刻聽說有人竟然躲藏在西市里偷偷做著這等買賣葉小樓刷的一聲，抽出了腰間所佩的障刀，大喝一聲：長安縣葉帥在此，爾等宵小，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根本沒人理會他。

    溪洞神婆將右手兩指湊至口邊，吹出一聲口哨，立即有兩個同樣戴著藍布纏頭，遍身銀飾，赤著雙腳的少女從蠱肆門內(nèi)走出。

    兩人幫助溪洞神婆將張嫂從車中抱出來，抬進院中。

    李好問屈突宜等人也隨之進入，只見院內(nèi)別有洞天。在一個類似天井的正方形院落里，天光從頭頂高處投下，令蠱肆即使在地下，也不再需要靠火把照明。

    天井正中，生長著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這樹的枝葉形態(tài)頗為奇特，不是北方樹種，枝葉上垂下一道道長長的氣根。李好問在長安城中還從未見過。

    從那大樹枝頭漏下來的天光清冷，令蠱肆內(nèi)無端端地顯出幾分陰森。

    溪洞神婆和兩名少女則將張嫂安置在院中一張竹榻上。

    一名少女蹲下照料安撫張嫂，另一名少女則轉(zhuǎn)身匆匆奔進屋去。不一會兒，那邊屋子的方向上就傳來一股幽甜的藥香。但李好問卻總覺得這股甜香中掩蓋的是一股極難聞的腥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