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問身邊，王宗實與李賀葉小樓一起瞪大眼睛，向這浸沒于黑暗之中的石榴樹下瞧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說話。然而夜色中的石榴樹下空空蕩蕩，連一個人影都見不著。

    王宗實聽見這兩句，稍許思忖片刻，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一點兒血色都無。

    將軍為何會如此?那個宦官聲音再度響起。

    隨即，他們身周似乎有一聲驚呼響起，還是那個宦官聲音開口道：事有不對，快跑!

    隨即傳來腳步聲、大聲呵斥聲，似乎那名宦官正在呵斥守門的士卒，嚴令他們不許關(guān)上昭訓(xùn)門。

    黑暗中，手提著燈籠、舉著火把的宦官與金吾衛(wèi)們很顯然也聽見了這聲音，但誰也沒看見人，一時間全驚呆了，紛紛立在原地不敢動彈。

    半晌，這些人突然不約而同地驚呼一聲，扔掉手中的燈籠與火把，紛紛奪路而逃。

    隨著受到驚嚇的宦官與金吾衛(wèi)奔出，腳步聲、驚呼聲、喊殺聲，似乎也尾隨著他們離開這座黑黢黢的院落。與此同時，遠處傳來類似火焚枯枝柴草時發(fā)出的清脆噼啪聲，響徹夜空。

    王宗實揉揉雙眼，又狠狠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左右臉頰，努力令自己清醒。他再睜眼時，正好見到眼前那暗夜中的院落正在緩緩消散。

    而李好問正站在他身邊，用一枚沾有點點殷紅的帕子揩鼻子。

    這就是昨夜此處發(fā)生的鬧鬼之事。

    李好問見自己不再流鼻血，便清了清嗓子開口。

    這是他剛才拖出的歷史影像，這一次他又有所創(chuàng)舉，拖出了范圍囊括整整一個院落那么大的三維空間，因此多少費了他一點力氣，讓他流了一點鼻血。

    由此看來，昨夜那些內(nèi)侍與金吾衛(wèi)們，并沒有說謊。他們確實聽見了匪夷所思的聲音。王宗實道，可這究竟是什么鬼怪?

    李好問瞥了王宗實一眼，見這位內(nèi)侍總管驚得臉色慘白，這大冷天里額頭上也還滾著黃豆大的汗珠，忍不住嘆息道：王總管也想到這鬧得是什么鬼了吧!

    王宗實實在沒忍住，伸出衣袖去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點頭道：是，這里是左金吾仗院。當(dāng)年甘露之變，即是由此而起。

    王宗實擦了汗，偷眼看去，見李賀與葉小樓都是一頭霧水的表情，唯有李好問胸有成竹，心里感慨了一句：果然什么都瞞不過這位詭務(wù)司的年輕司丞啊!

    甘露之變與宦官的關(guān)系極大，像王宗實這樣入宮多年的太監(jiān)，不可能沒聽說過此事。

    它發(fā)生于大和九年，起因是當(dāng)今天子的兄長，唐文宗李昂不甘為宦官所控制，因而與臣子李訓(xùn)、鄭注策劃發(fā)動政變，誅殺宮中掌權(quán)的宦官。誰曾想這政變沒有成功，反而被仇士良為首的宦官所反殺。

    當(dāng)時文宗與李訓(xùn)密謀，在這座左金吾仗院內(nèi)埋伏了私兵，并以甘露降臨這一祥瑞為餌，引仇士良等宦官前去觀看，以便關(guān)門放狗，來個甕中捉鱉。

    適才李好問等人在這院內(nèi)聽見的一番對話，正是仇士良被左金吾衛(wèi)大將軍韓約引至左金吾仗院，兩人就所謂甘露進行的對話。正是韓約太過緊張，聲音發(fā)顫，滿頭大汗，引起了仇士良的懷疑，隨即發(fā)現(xiàn)了仗院庫房中埋伏的金吾衛(wèi)，導(dǎo)致密謀泄露。

    于是仇士良推開韓約，率領(lǐng)一眾宦官急向昭訓(xùn)門跑去。他們沖破了正待關(guān)閉的昭訓(xùn)門，沖向文宗所在的含元殿，并在那里劫持皇帝，將文宗劫持進內(nèi)宮。

    至此，甘露之謀已完全敗露。仇士良大開殺戒，一朝一夕之間，屠盡六百多名官員，并以謀反為名，將當(dāng)朝宰相王涯等人一網(wǎng)打盡，從此便軟禁文宗，獨掌大權(quán)，開啟了繼東漢之后第二次宦官掌握皇室生殺大權(quán)的時代宦官可以迫脅天子，下視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而天子全無反抗之力，只能受制于家奴。

    然而在甘露之變過后的十多年，此事依舊是宮闈秘辛，李賀、葉小樓這等外臣不得而知。相反，倒是身為后人的李好問讀過不少關(guān)于這場未遂政變的史料，對其中的細節(jié)頗為了解。

    那么昨夜就是甘露之變中丟了性命的那些人，在鬧鬼了?

    王宗實擦著滿額頭的汗道。

    甘露之變中，先是金吾衛(wèi)奉命斬殺了近百名宦官，然后便是仇士良率神策軍以護駕平叛為名，在宮中見人就殺，至少有六七百名大臣官員慘死于神策軍刀下。

    此消彼長，來來回回，當(dāng)日死于白刃之下的怨魂，何止以千計?

    若是這些怨魂的怨氣不肯散去，那在宮中鬧鬼作祟，便也說得過去了。

    不，我倒并不覺得這是鬧鬼。

    李好問又搬出了他那尊重科學(xué)講邏輯的勁頭，看向李賀。

    我倒覺得，這像是一種歷史的重演。

    具體來說，是歷史上發(fā)生過的事件，其聲音、圖像被某種特殊介質(zhì)記錄下來。在某些特定條件下觸發(fā)，便讓后世的人能夠聽見、看見。

    這令李好問想起他穿越之前聽到過的都市怪談，其中有一則傳得有鼻子有眼的，發(fā)生在另一座城市的宮城里，據(jù)說那里的宮墻記錄下了宮女走路的樣子，之后在雷雨天氣里宮墻便會把宮女走路的影像原原本本再放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