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問與查克聽見這一句，彼此對視一眼，心頭都蒙上一層凝重。

    這名來自吐火羅的大漢在長安城轄內(nèi)殺了一名來自吐火羅的行商，長安縣會在將此案審結(jié)之后，將人交給西市的吐火羅行首處理。但這估計要十天半月之后了。

    這時葉小樓過來，關(guān)切地問了一句：李司丞，您昨晚忙了一夜，今天又一直沒有休息，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一下?本參軍可以留在此替您善后。

    李好問看了一眼葉小樓：這貨得到了想要的法器，就突然懂得善解人意了?

    不過他也確實要回一趟敦義坊李宅。不僅要面對卓來，也要將他的決定通知母親和meimei才行。

    第 166 章

    李好問回到敦義坊時, 已是二更。被喊醒的坊兵滿臉不悅，但是面對這位身穿紫袍的詭務(wù)司司丞也著實不敢說什么。

    李宅里，卓來竟然還沒睡熟, 李好問的腳步聲一響就跑出來開門了，一見到李好問便問長問短。李好問知道他是擔(dān)心自己, 同時也好奇案子, 索性將卓來叫去正廳里。

    卓來，如果我找到了一條關(guān)于你身世的線索

    聽見這句話, 卓來猛地睜大了眼睛，似乎難以置信。這少年曾有片刻屏住呼吸，雙手撐住面前的矮幾，呆呆地凝望著矮幾對面的李好問。但他隨即眨眨眼，別過頭去，眼里騰起一層霧氣, 似是被觸及傷心事。

    卓來的爺娘他們，他們既然將卓來遺棄, 那便是根本沒把卓來當(dāng)做親人。

    六郎君, 他們早都不要卓來了, 郎君您可不能不要!

    李好問很能理解卓來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

    畢竟是盼了這么多年, 才盼來一點點關(guān)于自己身世的消息。

    但又怕聽到了這消息之后，比原來蒙在鼓中更糟糕。

    于是他斟酌措辭，委婉講述了那名行商受人之托, 將一個吐火羅嬰孩帶來長安, 后來又將他交給一名胡姬撫養(yǎng)，隨后胡姬又將孩子棄養(yǎng), 留在客棧中的事說了。

    卓來垂著眼眸，微顫的睫毛下似乎掛著晶瑩的淚滴, 但忍住了沒哭出聲，只是喃喃地道：果然，阿耶和阿娘都不要卓來了。

    但李好問馬上提到當(dāng)初托付那名行商的吐火羅貴族全家身亡滅族，卓來聽得震驚，但那睫毛下的淚水再也掛不住了，頓時在他那張小臉上縱橫：原來，原來他們想做的，只是給卓來一條生路嗎?

    我猜很有可能是這樣。李好問肅然道，但是這危險直到如今依舊存在。

    他立即又說起那個能披著隱秘法衣殺人的庫庫多萊，提到遙遠(yuǎn)國度的某個伊里真，還有那個關(guān)于圣子的傳聞。

    卓來聽得目瞪口呆。當(dāng)聽聞有人懷疑他就是圣子的時候，卓來雙手直搖，頭擺得像撥浪鼓，連聲說：這不可能，不可能!郎君，你也知道的，卓來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子啊

    李好問對卓來當(dāng)然知根知底，但他也不能輕易便放過發(fā)生在這少年身上的幾件怪事。

    卓來，聽我說，現(xiàn)在決定權(quán)就在你手里。我即將西行，目標(biāo)是昆侖山脈中的某一座山峰?？赡芪也粫吣敲催h(yuǎn)，未必抵達(dá)吐火羅國，但是西行路上或許能打聽到關(guān)于你身世的秘密。你想一起去嗎?

    一聽說有機(jī)會與郎君一道遠(yuǎn)行，還是去往自己故鄉(xiāng)那個方向，卓來激動得眼都睜圓了，幾乎是屏住呼吸，一等李好問說完就猛點一陣頭。

    但是可能會非常危險。

    李好問沉吟著又道：關(guān)于你身份的線索，早在十幾年前就斷了。如今知道這個可能性的，只有我和查克執(zhí)事。我們兩人你應(yīng)該都可以信賴。只要你留在長安城里，壞人們應(yīng)該認(rèn)不出你。

    但如果你隨我一起前往西域，這風(fēng)險就會百倍遞增。

    卓來，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愿意留在長安城，我可以拜托他人好好照拂你，你完全可以像一個唐人一般在這里度過一生。

    卓來想了想，咬著牙，道：我要和郎君一起!

    這少年似乎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對李好問訴說：雖然雖然那些人都不要卓來了，又或者卓來的血脈親人都已經(jīng)死了，但是但是卓來還是想弄明白，卓來是誰，是從哪里來的

    李好問能理解這少年的心思：雖然嘴上訴說著被親人遺棄的委屈，可是骨子里還是無法放棄對身世真相的追求。

    否則他又該怎樣回答那三個永恒的問題：我是誰?來自哪里?要去向何方?

    好!李好問點頭道，你盡管跟著我，我絕不會放棄你!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好問心中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庫庫多萊說的那句話：禁忌血脈，終究是禁忌血脈啊!

    由李家打小看著長大的卓來，真的是什么禁忌血脈嗎?

    李好問先安撫卓來去睡，看著他在東附的小床上睡著，發(fā)出勻凈的呼吸聲，這才離開東附，來到北堂前。

    在這里他深吸了一口氣，稍許穩(wěn)了穩(wěn)心緒，這才恭敬地敲敲門，小聲問：阿娘，兒子回來了，您歇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