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也回答道：敝人李好問，現(xiàn)任大唐詭務(wù)司司丞。

    話都出口了他才想起：糟糕，詭務(wù)司是安史之亂發(fā)生后才成立的。而這支唐軍西征小勃律，乃是在天寶初年，詭務(wù)司都還沒有。

    然而那伍長見了李好問身上穿著的官袍，卻稍稍放緩了語氣：原來是我大唐的官員，自己人。失敬，失敬!

    第 201 章

    李好問與這些唐軍一道, 并肩向神山上攀登，一番攀談，很快便熟絡(luò)起來。

    走在他身邊的那名伍長名叫于烈, 是潼關(guān)人。十七歲便應(yīng)征入伍。

    別看他蓄著一把大胡子，實際年紀(jì)不過二十二三歲的樣子。他手下四個兵, 都是潼關(guān)人, 一樣的口音，也都年紀(jì)很輕。

    于烈見李好問一手?jǐn)堉縼淼难? 另一只手將卓來的胳膊繞過自己的脖子，扛著這少年一起奮力向上攀登，連忙關(guān)切地問：長官，這小兄弟怎么了?

    李好問偏頭看看卓來滿臉黑氣的模樣，也沒法兒解釋什么污染不污染，便想了個借口, 道：我這個小伴當(dāng)中了毒，聽聞解藥只在這座山上有, 我要帶他上山去找解藥。

    也不知于烈自動腦補(bǔ)了啥, 馬上點(diǎn)頭：是了, 天山雪蓮不就是生在絕高處的靈藥寶材?那山上肯定能尋到解藥。

    他看了李好問一眼, 突然咧嘴一笑，道：你人怪好的咧!看你這身官袍，官位應(yīng)該挺高的吧, 竟然親自帶你家的小伴當(dāng)上山解毒。

    被突然發(fā)了好人卡的李好問一怔。

    這于烈便又轉(zhuǎn)過身去, 對自己手下的四個大頭兵大聲道：兄弟們，待會兒上去的時候都警醒著點(diǎn)兒。五色玉什么的都是上頭要的, 咱們能遇上就撿點(diǎn)兒，遇不上也沒事。

    但有一樣：咱們必須盡到自己的守土之責(zé)。小勃律那個昏君擋住了絲綢之路, 讓商路無法入關(guān)，大唐百姓的利益受損，這咱們可不能忍!

    說完這番話，于烈又提醒手下幾人：咱們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一定要互幫互助，最好大家伙兒都能全須全尾地回去!

    知道了嗎?于烈吼得氣勢雄壯。

    四個大頭兵齊聲吆喝著答應(yīng)，也是一樣的豪氣干云。

    李好問在旁聽著，心里卻并不是滋味。

    他很清楚這些唐兵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而他們也終于沒能全須全尾地回歸故鄉(xiāng)去。

    但看著于烈和他麾下的兄弟們滿臉堅毅，握緊了手中的兵刃隨時準(zhǔn)備出發(fā)的樣子，李好問心底蕩起波瀾。

    他穿來此間之后曾經(jīng)問過自己：大唐是什么?

    在很多人心目中，大唐意味著廣闊的疆域，強(qiáng)盛的國力，它是華夏文明興盛的象征。

    但其實大唐三百年國祚之中，在超過一半的時間里，這片土地上紛爭不斷，朝廷被藩鎮(zhèn)打得半殘，外族紛紛侵?jǐn)_，令唐軍疲于應(yīng)對，焦頭爛額。

    此刻李好問親眼見到了這些生活在天寶年間的安西都護(hù)府唐兵，才越發(fā)覺得大唐是一種文化，一種自信，一種一脈相承的精神。那種不畏艱險、百折不彎的勇氣，不僅在眼前這些唐兵身上能看見，他也一樣在張淮深、張義潮、崔揚(yáng)、馬十七、張武、楚聽蓮等等很多人身上看見。

    這時于烈見李好問停下腳步，以為他背不動卓來，笑著問：李司丞，要不要我來替您背他一會兒?

    李好問微笑著搖搖頭謝過，表示他自己還有足夠的力氣：和你們一樣，我也要帶這個孩子全須全尾地回去。

    于烈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一馬當(dāng)先地向上攀登。

    李好問扛著卓來跟上。

    此處山勢已經(jīng)非常陡峭，站在李好問的位置回望，可以清晰地看見圣潔雪山上，一隊又一隊的唐兵正沿著那羊腸般的山道列隊向上攀爬。

    天色已暗到了極點(diǎn)，但大雪山表面反映著銀白色的光輝，足夠照亮腳下的道路。

    李好問緊隨著于烈等人，又向上攀出里許，忽然覺得眼前猛地一亮。

    他轉(zhuǎn)身回頭，便看見身后地平線上升起一輪巨大的圓月，向大地灑來皎皎的銀色月光。

    于烈見狀，連聲催促自己麾下幾個兵加快腳步：大伙兒都動作快一點(diǎn)。

    這月亮已經(jīng)升起，再不加快腳步，等那明月升至中天，大伙兒會大伙兒就都會

    說到這里，于烈張口結(jié)舌，說不下去，想了半天也沒想起月至中天的時候大伙兒會怎么樣。

    李好問冷眼看著，心知這些唐軍到底還是保留了一些神智，他們分明記得眼前的場景，這些場景會在他們的腦海里反復(fù)出現(xiàn)，但是卻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一再重復(fù)著做這件記憶里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

    句芒啊句芒!

    李好問忍不住腹誹：雖然這位為了避免傷及無辜，將四萬唐軍的冰尸從湖中起出送到這里。但這副行徑還是很坑，實在太坑了啊!

    想到這里，李好問忍不住也回過頭，望著身后升起的那一輪明月。

    他自己也覺得眼熟。

    畢竟他以前進(jìn)入張淮深他們的集體夢，也見過這座雪山，也和這些唐軍一起爬過山。

    不夢中的情形和這不完全一樣。

    夢中這四萬唐軍都是冰冷僵硬的軀體，而且最令李好問感到似曾相識的，其實是那月亮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