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洛說到此處，將頭埋在我的背上，低聲道：“你知道我在這里有多么孤獨(dú)嗎？這孤獨(dú)，是我在落櫻谷從來不曾體會(huì)過的?？墒俏也荒茏屘祚粗溃杖諡閷乖轨`之事耗盡心血，我不能叫他為我分心……”

    仿佛有淚水濡濕了我的脊背，我聽到羽洛的嗚咽，說不明白此刻心中是怎樣一種感覺，是同情還是厭惡，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什么。

    我能確定的是，我對她，已經(jīng)沒有了最初想要置之死地的仇恨。原來，她是一個(gè)身世如此堪憐的女子。原來，她愛天翊愛得那么苦。原來，在她幸福的外表下，隱藏著那么深的悲哀。

    “雪靈兒，謝謝你聽我說這么多?！庇鹇逄痤^，腮邊猶掛著淚水，嘴角卻含著輕笑：“這些話，我從來不曾對人說起過，亦不知道可以向誰去說。今夜對你說出來，感覺心里好受多了?！?/br>
    不知何時(shí)，夜色已經(jīng)散盡，微朦的晨光牛乳一般漾滿室內(nèi)。晨光里，羽洛帶淚的臉恰似幽花帶雨，圣潔之中更加美得攝人心魄。

    我抬起毛茸茸的爪子，輕輕抹去了羽洛頰上的淚。

    這一夜，她把我當(dāng)成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這一夜，我卻希望她死。

    她說人心險(xiǎn)惡，她卻不知道，一只狐貍的心也可以同樣險(xiǎn)惡。

    我清楚地知道，我們永遠(yuǎn)不會(huì)成為朋友。為她擦干淚水，不過是為心底的一點(diǎn)兒愧疚。我們之間，已不可能再有更多的溫情。

    我站起身，聆聽門外，寂靜的晨曦中傳來夜川的腳步聲。

    不一會(huì)兒，侍女來報(bào)：“有位新到的祖龍將士要見姑娘。”

    羽洛奇怪地道：“新到的祖龍將士……不是該到翼若將軍處么？為什么要見我？”

    那侍女答道：“婢子不知。婢子已經(jīng)告訴他，要他先到翼若將軍處，他還是固執(zhí)地要見姑娘?！?/br>
    羽洛猶豫地起了床，對侍女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br>
    稍稍收拾了一下，羽洛將我抱在懷中，打開門慢慢向前院走去。

    原來羽洛所住的地方是醫(yī)館，院子里除了花香之外，還飄著淡淡的藥香。我們經(jīng)過的地方——廂房邊，走廊下，處處栽植奇木異卉，將一個(gè)黑瓦白墻的庭院布置得花團(tuán)錦簇、玲瓏有致。

    夜川黑衣飄飄站在花香清芬里，冰冷的面容，在溫情脈脈的早晨，像是一道不和諧的風(fēng)景。

    羽洛抱著我，行至夜川面前丈余遠(yuǎn)處站定，并不開口，只是疑惑地打量著夜川。

    夜川看了看羽洛懷中的我，慢悠悠地道：“這是我的狐貍——”

    羽洛顯然吃了一驚，低頭看了看我。我一刻也不想在羽洛身邊待下去，于是熱情地向夜川伸出了雙爪。

    “這……這只小白狐是你的？”羽洛惶惑地問道。

    “有什么疑問嗎？”夜川面無表情地道。

    羽洛看著渴望地望著夜川的我，輕輕嘆了口氣，道：“沒有——昨天它不小心掉進(jìn)仙淚湖里，天翊救了它?！?/br>
    “謝謝?！币勾ǖ馈?/br>
    “不……不用謝。我很喜歡你的小白狐，它叫什么名字？”

    “沒名字——叫它狐貍就行了?！币勾☉醒笱蟮氐?。

    “這么可愛的狐貍，怎么能沒有名字呢？我為它起了個(gè)名字，你看叫它雪靈兒好不好？”

    “隨便——”夜川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羽洛覺察了夜川的不耐煩，抱著我一步一步走近夜川身邊。

    十幾步的距離，羽洛卻走了很久。

    到了夜川面前，羽洛顫抖著手將我遞與夜川，不舍地道：“給你……”

    “它有腿，自己會(huì)走——”夜川瞟了我一眼，冷冷地道。

    我知道夜川是從來不肯碰我的，即使現(xiàn)在我只是一只狐貍。

    羽洛低頭留戀地看著我，又輕輕撫摩了一會(huì)兒我的背，這才不得不俯身將我放在地上。

    夜川轉(zhuǎn)身大踏步向醫(yī)館外走去。

    我抖了抖身上的毛，對羽洛揮揮爪子點(diǎn)點(diǎn)頭，旋身跟上夜川的腳步。

    “這位公子——你住在哪里？你叫什么名字？回頭我可不可以去看你的狐貍？”

    身后，傳來羽洛含著淚意的聲音。

    “不必了——”夜川腳步未停，冷然答道。

    我回了一下頭，看見羽洛尷尬的面容和帶淚的眼眸，剎那間心中一軟，卻轉(zhuǎn)瞬又因她的悲傷而生起一絲殘忍的快意。然而不久，我又開始鄙棄這樣的自己……

    難道愛一個(gè)人，不是讓我變得更加美好、善良，卻反而變得如此無理、無情嗎？可是我那樣的不喜歡她又無可奈何，我能怎么辦？我現(xiàn)在亦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待走出羽洛的視線，我化出人形，對著夜川的背影道：“謝謝了——”

    夜川道：“我以為你會(huì)殺了她——”

    我沒有告訴夜川，這個(gè)念頭在我心中盤繞了多久。我只是凄然苦笑道：“她對我很好——而且，我不能濫殺無辜。何況天翊知道會(huì)恨我。”

    夜川道：“你只是不忍心罷了?！?/br>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輕聲道：“我的手上，從來沒有沾染過無辜之人的血。我是不忍心自己……但是你猜到我可能會(huì)殺了她，卻不來阻止我？”

    “那是你自己的事?！币勾ㄓ只謴?fù)了沒有溫度沒有感情的聲音，“你要怎么做我不想干涉，她的性命亦和我無關(guān)?！?/br>
    “哦……”

    “你還要繼續(xù)留在羽族嗎？”夜川問。

    “為什么不呢？”我奇怪地道：“我才剛剛見到天翊——不，我還不曾看過他一眼?！?/br>
    “看到喜歡的人和別人在一起，你不覺得傷心？”

    “傷心固然傷心，可是這才剛剛開始?！蔽一叵胫蛞褂鹇宓脑挘銎痤^道：“也許天翊并不真的喜歡她，娶她只是為了王室很久以前對她家的一個(gè)承諾。或者，只是叫她離開落櫻谷為國效力?！?/br>
    “呵呵，你真能想。”夜川聲音中帶著一絲冷嘲。

    “不是我想的，是她自己說的——”我簡略對夜川復(fù)述了昨夜羽洛的話。

    夜川沉思了一會(huì)兒，說道：“狐貍——如果一個(gè)男人為了其他的目的，和一個(gè)自己并不喜歡的女子在一起，你覺得他值得你愛嗎？”（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