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慢悠悠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這一看之下，不由微微怔了一怔，好一會兒方道：“我說了不用……你若于心不安，便陪本公子到茶樓喝幾杯茶也罷?！?/br>
    “陪你喝茶，便能償還得了你的五兩黃金嗎？”我挑眉問道。那公子臉上沒有輕薄之色，否則，對于這樣的提議我一定不會考慮。

    “金錢無非是為了叫人活得快活，倘若一個(gè)人活得不快活，縱使萬兩黃金又有什么意義？而我不缺錢，只缺一個(gè)人在今夜陪我說說話?！蹦枪用忌疑铛荆瑧n色重重地道。

    “好吧，你帶路。”我決定陪他去，一來因?yàn)樗腻X，二來因?yàn)榻褚刮乙蚕胗袀€(gè)人陪我說說話。

    “但是——”我又道：“咱們只喝茶談心，不問姓名來處。今夜過后，咱們便縱相逢，也只作陌路?！?/br>
    “正合我意?！蹦枪拥?。

    那公子帶我轉(zhuǎn)過幾條巷子，穿過繁華的大街，來到一座偏僻的茶樓。這茶樓看樣子算不上氣派，陳設(shè)甚至略顯簡陋。但好在一邊臨著仙淚湖，一邊臨著一片果園，環(huán)境清幽之至。

    我們上了二樓，在臨窗一間雅室坐定。那公子叫了此間最好的茶，并幾碟精致點(diǎn)心，然后吩咐侍者不許再來打擾。

    茶水點(diǎn)心上來后，那公子提起茶壺，將茶水緩緩注滿兩個(gè)杯子，而后放下茶壺，優(yōu)雅地指著杯子道：“姑娘請——”

    我端起杯子，呷了口茶。茶很一般，帶一點(diǎn)兒苦澀，回味亦不甘醇。

    慢慢喝完了這杯苦茶，我將眼光投向窗外。此時(shí)夜色已深，月影升得很高，皎潔的清光幽幽地灑在仙淚湖中，泛起道道銀色的波紋，仿佛無數(shù)細(xì)碎的回憶，又仿佛靜夜里微蕩的心事。

    于此陌生的茶樓，陪伴一個(gè)陌生的男子，這情形，我以前做夢亦未曾想過。

    然而人生在世，有多少的不可能變成了可能？又有多少的可能變成了不可能？人生本來就充滿無常，充滿奇跡，充滿荒唐，充滿不可知……

    “姑娘——”許久之后，那公子突然開口，聲音如他的眼神一般低沉而憂郁：“你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咱們兩個(gè)坐在這里，是件多么荒唐而不可思議的事情。你經(jīng)常邀請陌生的女子陪你喝酒或者喝茶么？”我收回了望向仙淚湖上的目光，看著那公子道。

    “呵呵。”那公子笑了，笑容亦驅(qū)不散他臉上深重的憂色。他努力想要裝得淡然，終還是掩不住聲音里的一絲嘆息，一絲落寞。“我說，我平生只做過一次這么荒唐的事，你信嗎？”

    “我信。”我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毫不猶豫地道。

    “你這么容易就相信了我嗎？”他有些訝然。

    我笑了笑，不在意地道：“我信你，是因?yàn)槲腋緵]有必要去懷疑?！?/br>
    “哦……是了……”那公子黯然垂眉，低聲道：“今日相聚，明日天涯。你信與不信，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握著茶杯，慢慢道：“所以，你有什么心里話，盡可以放心地講給我聽。我有什么心里話，也可以放心地對你說?！?/br>
    “呵呵，真好……”那公子似乎很開心，笑容中卻寫滿寥落。

    “那么你先說還是我先說？”我問。

    “我先?！蹦枪赢?dāng)仁不讓。

    “好?！彼隽隋X，自然該由他先說。我舉杯飲茶。

    “當(dāng)我還是一個(gè)少年的時(shí)候，就被父親送到了一個(g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那公子開始述說，聲音低沉而緩慢：“父親說是為我好，要讓我經(jīng)受世間的磨煉，將來成為有用之材。可是，遠(yuǎn)離了家鄉(xiāng)和親人，我從來就沒有過真正快樂的日子。”

    他的經(jīng)歷，對于我是一種陌生而遙遠(yuǎn)的東西。自小沒有家人沒有親人的我，不大知道遠(yuǎn)方和故鄉(xiāng)有什么區(qū)別。但我沒有插嘴，只是安靜地一邊喝茶一邊聽著他的話。

    他繼續(xù)道：“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一個(gè)異族姑娘……是她，重新給了我家的溫暖，并且彌補(bǔ)了我年少成長歲月中所有的孤單……”

    “我愛上了那位姑娘，也愛上了那個(gè)地方。我以為我們會生生世世永遠(yuǎn)在一起。可是，正當(dāng)我想要娶她為妻之時(shí)，父親卻突然叫我回來，叫我去做一件事——”

    我嘆了口氣，我知道幸福向來不會來得太過容易。對我是如此，對古天鷹和斂云是如此，對每一個(gè)普通人大概也一樣。

    那公子接著道：“那件事一旦做成，我就注定無法再娶心愛的女子。可那件事如果不做，我的父母和家人就會沒命。”

    我的心微微震了一下，瞇起眼睛看著對面的人。

    “我現(xiàn)在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好矛盾……”那公子按住了自己的額頭，痛苦地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家人坐以待斃，也不愿放棄心愛的女子。你說，我該怎么辦？”

    那公子雖然在問我，卻顯然并不指望我會回答。說完這句話，他仰起脖子，把杯中的茶當(dāng)酒一樣一飲而盡。

    “為什么那件事做成，你就不能再娶心愛的姑娘？為什么不做那件事，你的家人就會有危險(xiǎn)？”我冰冷的眼神緊緊凝視著他，一字一字緩緩地問。事實(shí)上，我已隱隱猜到他是誰。

    那公子看了我一眼，緊鎖眉頭道：“不要問。我只是找個(gè)人說說心里的話，卻一點(diǎn)兒也不想回答別人的問題。”

    “哦，那你繼續(xù)——”

    那公子又開了口，講他童年記憶中的家，講他少年成長的艱辛，講他與那異族姑娘相識的美好、相知相戀的甜蜜……

    等他講完的時(shí)候，我仿佛從他的人生里走了一遭。而窗外，東方已既白。

    “不好意思?！蹦枪颖傅氐溃骸爸活櫟谜f我的故事，卻忘了聽你的故事?，F(xiàn)在天亮了，我要回去了?！?/br>
    “沒有關(guān)系，原本我來就是為了陪你?，F(xiàn)在，我欠你的五兩黃金算是還完了?！闭f罷，我微微笑了一下，先那公子飛身躍下茶樓。（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