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墻上時鐘指向下午四點,大廳里安靜得嚇人。那個高中部學生坐在距離蘇沫最遠的一張桌子旁,不說話,也不見離開。 蘇沫早上只吃了一點面包和牛奶,中午打的飯被別人吃了,這會兒餓得眼前發(fā)暈。餓還好說,實在是太渴了,喉嚨里火燒火燎的。他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最終受不了了,動作極輕地站起來。 視線偷偷掃過那個男生,那人好像在專注看書,沒注意這邊的動靜。蘇沫屏住呼吸,貼著墻根往回收餐盤的水池那里挪。 總算挪到水池邊上,他垂著頭,小心將水龍頭擰開,盡管開到最小,但突然想起的水流聲在空曠的空間里依然真切。 蘇沫再顧不上別的,彎下腰張嘴就喝。 他喝得太急,水珠濺了滿臉,領口也打濕了。水很冷,那股涼意順著喉嚨流經(jīng)食管再到胃里,讓他全身打冷顫。 總算把喉間的焦灼感壓下去,蘇沫擰上水龍頭,用袖子擦把臉。緩了一會兒,他才轉(zhuǎn)身往回走。對面男生的視線已經(jīng)看過來,蘇沫不用抬頭就能感受到對方暗沉沉的目光,有如實質(zhì)扎在自己身上。 他假裝看不到,咬著嘴唇疾步回到座位上,似乎這樣就能安全了。 不知道又坐了多久,天光漸漸暗淡下來,餐廳是不開晚餐的,因此不會開燈。喝了一肚子涼水的蘇沫全身發(fā)冷,腹痛和饑餓也折磨著他。他焦急地看了幾眼時鐘,一咬牙,站起來往大門口走。 男生的座位在最后排靠近門口位置,蘇沫沒有直接走出去,而是緩步走到男生跟前。 他微弓著腰,一只手不自覺地按在小腹上,躊躇很久才輕聲開口。 “……我能……回家嗎?” 男生啪一聲合上書,微仰頭看著蘇沫。蘇沫不敢跟他對視,一張小臉上極力保持鎮(zhèn)定,但抿到發(fā)白的嘴唇暴露了他的不安。他死死攥著書包帶子,等男生的答案。 男生視線掃過他的臉,往下走,落在他細弱蒼白的脖子上,而后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冷嗤一聲反問道:“是我不讓你走嗎?” 這話一出口,蘇沫心往下沉了沉。他用力睜大眼睛,逼著自己把眼淚吞回去,試圖做最后掙扎。 “哥……” 男生冷聲截斷他:“別叫我?!?/br> 蘇沫顫著嗓子求人,他太害怕,話也說得不大利索:“……太黑了……我……可以嗎?” 文華中學分高中部和初中部,是兩個單獨卻又相連的區(qū)域。初中部是沒有晚自習的,下午五點下課后,校區(qū)內(nèi)基本就沒人了。如果走太晚,空蕩蕩的校園路上只有路燈和冷風。 蘇沫從小怕黑,前幾次也是這樣被攔下來,偌大的花園式校區(qū)內(nèi)靜謐昏暗,他一個人走在路上,總感覺身后有腳步聲,忽快忽慢跟著他,四周也是影影幢幢的,讓他異常驚恐。 下課鈴響過很久,餐廳外的校園已經(jīng)安靜下來,再不走,天要黑了。蘇沫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求眼前人。 周千乘冷眼看著蘇沫。 寬大的校服下是微微顫抖的身體,一張秀澈的臉上帶了點稚氣。以前這張臉上還有嬰兒肥,一笑兩個甜酒窩,瞳仁熠熠生光,任誰見了都知道這是一個嬌養(yǎng)著長大的小少爺。 可才半年不到,他臉上已經(jīng)看不到笑容,嬰兒肥沒了,那點光彩也暗淡下來?;炭趾途o張這兩種情緒彌漫在他周身,是15歲之前的人生中不曾有過的。盡管他極力克制著,可從前未曾吃過半點苦頭的金貴小少爺,一夕之間跌進泥淖的生活還是很快將他擊潰。 對,就是現(xiàn)在這個搖搖欲墜的樣子。 周千乘微微挑眼看人,瞳仁下面的眼白有些泛青,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沒睡好,看著很不近人情。他不回話,任由蘇沫從忐忑變成焦灼。 “我能回家嗎?我mama……會擔心?!碧K沫的頭要低到地板上,哭腔已經(jīng)隱隱透出來。 周千乘不知道他有沒有掉眼淚。 這樣一個瘦弱的小孩兒,面對那幫欺凌他的學生時,從來沒掉過眼淚,不僅如此,一開始甚至會還手。他哪里會打架,從小嬌慣得很,手上劃破塊皮都要委屈好幾天??捎袔状嗡淮虻门吭诘厣暇挂膊豢月?。 路過的周千乘看到這一幕,蘇沫白皙的臉貼著地板,粘了臟,眼底染著灼灼的倔和憤怒。 那時候看到周千乘,他眼底突然亮了亮。周千乘記得,他甚至沖著自己的方向伸了伸手。可周千乘連停頓都沒有,只掃了地上的人一眼,徑直過去了。 只對著他一個人哭,也沒什么不好的。周千乘想。 但眼淚還沒落下來,周千乘心底便生出一股殘忍的破壞欲。他彼時還不清楚這破壞欲來自哪里,又或者想要達到什么目的,他只是單純地想看蘇沫摔成碎片,最好碎得完全黏不起來。 所以他說:“你還有媽擔心,我媽呢?” 蘇沫哭起來很安靜,一點動靜都沒有,如果不是一顆顆眼淚砸在地板上,周千乘甚至不知道他在哭。 情緒壓抑了太久,再加上長時間沒進食,沒一會兒他就堅持不住了,整個人捂著小腹蹲下來,隨后直接癱坐在地上。 周千乘突然站起來,椅子發(fā)出刺啦一聲巨響。 蘇沫被這聲音嚇得抖了抖,他低著頭,聽到頭頂上周千乘的呼吸又沉又急,似乎處于暴怒之中。蘇沫本能地抱住頭,緊緊閉起眼,等待著盛怒之下的什么,叱責、嘲諷,或者是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