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個浮華空寂的世界上，這個暗潮洶涌的宅子里，最愛周千乘的人。

    這句話一喊出來，空氣短暫凝固了幾秒。葉遙桑是周長川和大兒子之間的禁忌，是整個周家的禁忌。她以那樣的方式離世，沒留下只言片語，只留下讓家族蒙羞的丑聞。

    周長川和葉遙桑的婚姻并不如意，再加上周長川在大兒子出生后兩年便在外面生下私生子，最后還堂而皇之接到家里，對外宣稱是葉遙桑所出，但其實根本就是眾所周知的秘密。葉遙桑不想讓自己變成為了感情和男人撒潑打滾的怨婦，變成困在這所大宅里每天爭風(fēng)吃醋浪費生命的無用之人，最后干脆冷漠處之。

    葉遙桑生前那幾年，和周長川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降到冰點。兩個大家族為了利益，維持著表面的平靜罷了。

    但周千乘卻沒法平靜。周逸剛接回來的時候，他常常見mama躲在房間里哭，人前卻要笑。mama什么也不說，有時候看著周千乘發(fā)呆，有時候喃喃自語，這讓才幾歲的小孩兒充滿不安全感。他想去求助父親，卻發(fā)現(xiàn)父親把那個新來的弟弟捧在手心，根本不在意他，反而對他越來越嚴(yán)苛。

    父親的措辭永遠(yuǎn)冠冕堂皇：你是周家未來的繼承人，耽于玩樂像什么樣子，把該學(xué)的學(xué)好，不該學(xué)的少碰！

    而一轉(zhuǎn)身，父親卻對另一個兒子輕聲細(xì)語，想要什么給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那種在自己身上吝嗇展露的寵愛，在別人那里信手拈來。

    小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只覺得爸爸不愛他，也不愛mama，都是因為那個弟弟的緣故。于是他從小就愛拿周逸撒氣，父親發(fā)現(xiàn)了就嚴(yán)厲處罰他，他就再變本加厲欺壓回去，如此周而復(fù)始。等到十幾歲之后，父子兩人的關(guān)系越來越糟，而周千乘也變得越來越乖張叛逆。

    直到葉遙桑出事，周長川迎娶周逸母親莫靜安進(jìn)門，父子兩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立在岌岌可危的斷壁之下。

    葉遙桑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周千乘。周千乘一直認(rèn)為，就算在這種家庭里過得再不開心，他還有葉遙桑?？墒侨缃瘢~遙桑不在了。

    誰也不知道葉遙桑是怎么想的，她和蘇潛之間又發(fā)生了什么，是什么時候在一起的。斯人已逝，她留給別人的好壞無法評說，但留給周千乘的，是無盡的痛苦和恨。

    周千乘每天回到家，面對著另一個鳩占鵲巢的女人，人前人后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他常常泡在健身房里打一個小時的拳，打到大汗淋漓，將堵在胸口的黑氣發(fā)泄一些，才能忍下想把那幾個人撕了的沖動。**這句話喊出來，周長川最后一鞭終究是沒揮下來。

    周長川看到周千乘眼里有不顧一切的恨意和瘋狂，便知道不能再逼他了。鞭子垂在地上，周長川看著眼前已經(jīng)有些陌生的兒子，竟然那不記得他上次笑是什么時候。

    周千乘咬著牙爬起來，從旁邊拿了一件外套隨意披在身上，誰也沒看，徑直繞過父親，走出大門。

    沒過一會兒，院子里傳來引擎聲，一輛銀灰色跑車呼嘯著沖出地庫，從落地窗內(nèi)往外看，只看到兩道耀眼的光柱從云水間大路上急速閃過，眨眼間，便隱沒在夜色中。

    夜深了。無家之人自然無處可去。

    周千乘漫無目的開著車在路上晃，他將暖氣開到最大，依然覺得全身發(fā)冷。身上的血凝固了，他從后視鏡里瞥一眼自己的臉，嘴角破了皮，臉頰上的淤青已經(jīng)散開。這些傷都不打緊，唯獨前胸后背的那兩鞭最要命，被抽爛的肌膚火辣辣的，疼得他幾次都把油門踩滑了。

    他知道自己發(fā)燒了，心里想著先去醫(yī)院處理下傷口，可是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從他常去的一家私立醫(yī)院門前駛過，卻沒停。

    等他回過神來，車子已經(jīng)開到一條破舊的小路上。

    臨近深夜的小路靜悄悄的，幾盞路燈昏暗無力，光暈散開，只能照亮周邊不足半米的距離。路兩邊是老舊的開放式小區(qū)，低矮的樓房陷在寂靜夜色中，沿街的幾家窗戶都暗著，大部分人已進(jìn)入夢鄉(xiāng)。

    周千乘下了車，晃到路邊一盞路燈下，靠著燈桿坐在臺階上。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身后傳來很輕的腳步聲。他微微偏頭，看到不遠(yuǎn)處黑黢黢的樓洞里走出來一個瘦弱身影。

    蘇沫提著一只黑色垃圾袋，往前走了兩步，顯然看到了周千乘。他停在原地好一會兒，和周千乘無聲對視，最終慢慢走過來，停在一個安全范圍內(nèi)。

    垃圾桶在另一側(cè)，想過去就要經(jīng)過周千乘，蘇沫顯然沒想到這一點，眼下把垃圾扔路邊或者再提回去都不合適，但再往前走，他似乎也沒這個膽量。

    周千乘透過那一點昏黃的燈光，將蘇沫的進(jìn)退無措看在眼里，嘴角扯了個不明所以的笑。

    “大晚上一個人出來扔垃圾？”一開口聲音沙啞，嗓子里火燒火燎的，周千乘舔舔嘴角的傷口，看著蘇沫的眼神危險又莫名。

    蘇沫提著垃圾袋的手緊了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來，怎么敢出來的。

    今晚穆夕上夜班，他一個人寫作業(yè)到很晚。剛要去睡覺，便聽到街上傳來跑車獨有的引擎聲。透過窗戶，他立刻就認(rèn)出了停在路邊的車，那是周千乘去年生日時葉遙桑送給他的。在第九區(qū)年滿16歲就可以考駕照，周千乘還開這輛車帶他去海邊玩過。

    蘇沫不知道周千乘是怎么找到他家的，其實他搬到哪里不是秘密，有心人稍微一查就知道。他和穆夕想在第九區(qū)生活，除非周家不計較，否則他們不可能逃得開周家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