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份上，他們執(zhí)意再走就不合適了。周逸看向蘇沫，蘇沫臉上有短暫的迷茫，眼睛微微睜大了，嘴唇抿著，瞳仁深處的不適感一閃而過。周逸離得近，看到了，當即頭腦一熱做下決定，幾乎立刻就要開口再次拒絕。

    “家里沒什么人，就你們兩個，”周千乘突然說，“爸爸住院，年節(jié)來往一概取消，若有避不開的，就挪到我辦公室去。你們不用應(yīng)酬，想吃什么讓廚房做，想出去玩就出去。”

    說著，他突然笑起來，像是哄小孩子的語氣，也不知道哄弟弟還是哄蘇沫：“這樣總行了吧?！?/br>
    他明明是在和你商量一件事，態(tài)度輕快，但卻把所有反駁意見堵死，讓你找不到丁點理由說不。**晚飯是一起吃的，周長川坐在主位，莫靜安坐在他右手邊，其他人依次落座。家宴也秉承著嚴苛規(guī)矩，落座都有講究，從長到幼，從尊到卑。蘇沫坐在周逸下首，正好在周千乘和周逸中間。

    席間很安靜，周長川偶爾聊幾句公事，周千乘都一一答了。周長川露出滿意神色，雖然當家人的位置交出去了，但他對權(quán)力的把控欲絲毫不減，要不是身體不允許，他絕不會交權(quán)。好在周千乘在大事上都會和他商量，由他定奪，意見相左的時候當然有，但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

    他如今對大兒子相當滿意，對當初那些近乎嚴酷的教養(yǎng)方式也頗為自得。事實證明，周千乘按照他的規(guī)劃一步步走得很穩(wěn)，除了在母親去世這件事上繞過彎路感情過于激憤之外，后來的十年，再沒出現(xiàn)過一絲失誤和那些無用的情緒。

    不見圭角，無懈可擊。

    經(jīng)過數(shù)代積累，周家已財勢滔天，如果能再拿到第九區(qū)總長的位置，那周家未來幾十年在周邊獨立區(qū)和諸多聯(lián)盟國的政治地位將難以撼動。

    他對權(quán)利的欲望愈加難填，希望自己能多活幾十年親眼看著周千乘坐上這個位置。至于小兒子，他放下手中湯盅，看了一眼周逸……算了，他開心就好。**飯吃到最后，傭人撤了餐盤上水果。

    水果是位餐，按每個人的口味擺盤端上來。蘇沫眼前是一份哈密瓜和桃子，旁邊是山竹果rou堆成的一個小雪人。用蒸軟的紅豆點了眼睛和嘴巴，頭上戴著半顆櫻桃帽子。

    十年太久，這所大宅里的傭人全是生面孔，就連管家也不是原先那位。想必周長川再婚后將舊人都換了，畢竟這里幾乎所有人都見過周蘇兩家其樂融融的畫面。

    傭人沒見過蘇沫，不可能知曉其口味。那只能是周逸了。

    蘇沫舉著果叉無從下手，每一個角度都美好得不想破壞。

    緊張了一晚的神經(jīng)在這份果盤面前得到短暫放松，耳邊是莫靜安問著周逸一些工作瑣事，余光中周長川和周千乘正在看著對面的母子倆，沒人注意到他。

    他吞吞口水，躊躇幾秒，將叉子伸向櫻桃帽子，然后是小雪人的身體，最后是那兩粒紅豆眼睛。雪人吃完，哈密瓜和桃子也進了肚子。

    他的味蕾還沉浸在大片甜蜜芬芳中，下意識抬手想拿杯子，殊料杯子已經(jīng)被遞過來。

    “哈密瓜太甜了，喝茶沖一沖。”周千乘的肩膀微微偏向蘇沫一點，用了不高不低的聲音，神情自如地說著。他的關(guān)懷和舉動真誠自然，不會讓人覺得客氣，也不會過分熱情。

    ——這是跨越十年來獨屬于他們的第一次對話，指向性很強，和方才在眾多人眼皮底下問候“好久不見”不同，是周千乘對蘇沫單獨說的，是有情緒色彩的，是帶著那么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殊關(guān)照的。

    手還舉著，蘇沫沒接。

    周千乘等了片刻，放下杯子，指腹推著透明玻璃杯往前，靠在蘇沫手邊。然后繼續(xù)轉(zhuǎn)頭和周長川談起工作上的事。

    靜了好一會兒，蘇沫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

    是小葉錫蘭紅茶，入口醇厚，對胃友好。

    哈密瓜確實太甜了，他以前每次吃完一大盤，都要嚷嚷著嗓子發(fā)齁，必須要牛飲一大杯紅茶壓下去才行。但他依然每天要吃，對各種水果來者不拒，最愛哈密瓜、桃子和山竹，除了水果，愛吃的點心便是糯米和紅豆制品。每次來周家，都要纏著周千乘要吃糯米丸子和紅豆包。但那是小時候的事了。

    ——所以不是周逸，是周千乘。

    一切都是周千乘準備的。**飯后，周長川和莫靜安去醫(yī)院。幾人在門口送別，周千乘距離車門近，周長川上車時，醫(yī)療椅扶手眼看要碰到電動車門，周千乘迅速伸出手攔，手掌撐在金屬制椅背和車門之間，將一條十分重要的心率監(jiān)測導管撥了出去。

    手掌在兩塊金屬擠壓下發(fā)出悶響，聲音輕微，但想也知道這種被碾壓的疼痛和聲音大小無關(guān)。

    站在一旁推椅子的醫(yī)生嚇了一跳，立刻移開椅子連說對不起。然后就想上前看周千乘的手。

    周千乘平靜地盯了醫(yī)生一眼，制止了他欲上前的動作，然后笑著說“沒事”。

    他仿佛完全不在意，手似乎不是他的手。但他寬容大度說“沒事”的樣子，莫名讓對生死十分敏感的醫(yī)生有些膽寒。

    醫(yī)生在忐忑中上了醫(yī)療車，周千乘的身影看不到了，他才松一口氣。**管家來請周逸，說訂婚名單要做調(diào)整，讓周逸去書房過目。

    副樓是單層別墅，有三間臥室，會客室、書房和廚房都齊全。離開房間前，周逸敲開蘇沫的房門，說有些事要做，讓他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