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門外的人耐心地敲了一會門，見許久沒人應答，便直接拿鑰匙開了門。

    聽到進入房間的腳步聲只有一道，覺察就一個人進門，科恩心里稍稍松了口氣。

    還好，沒有別人。

    科恩稍稍把蒙在臉上的羽絨被輕輕移開一點，偷偷觀察侍女。

    站在她床邊的只是一個穿著城主府統(tǒng)一制服的侍女，膚色是北地人民當中常見的小麥色，一雙眼睛平靜無波。

    科恩一掀開被褥，目光就與注視著她的侍女對上，

    “……”

    科恩毫不心虛地掀開被褥坐起來。

    “他們派你來做什么？”

    侍女伸手指指自己的喉嚨，又指指身后她推進來的手推車。

    “嗓子疼？”科恩看著她的動作試圖理解，“不會說話？”

    “不能說話？”

    侍女聞言點點頭，她對著科恩張口，淡紅色的口腔里原本該是舌頭的位置空蕩蕩，像是一只黑漆漆不見底的口袋。

    她的舌頭被人為割掉了。

    “……”科恩垂眼，她說，“你會手語嗎？”

    侍女點點頭。

    “那你用手語吧，我看得懂一些?！?/br>
    【這是大人們給您準備的衣服?！渴膛咽滞栖囃耙疲频酱睬?。

    一套厚重用料結(jié)實、折迭得很整齊的禮服，綢緞和點綴的珠玉寶石閃閃發(fā)光。

    純黑色，像是渡鴉延伸的流光羽翼。

    【請您現(xiàn)在換上吧?！渴膛^續(xù)對她比劃手語。

    “……”

    “我想洗澡。”科恩說。

    侍女搖搖頭，眼色沉默，【大人們吩咐不能讓您出去?！?/br>
    “我現(xiàn)在想洗澡。”科恩盯著她的眼睛重復了一遍。

    侍女不為所動，【對不起，但是不能讓您出去?！?/br>
    “我現(xiàn)在很難受，感覺自己像被狗咬了一樣，不洗洗傷口我會得狂犬病然后死掉的，你想看我死在你面前嗎？”

    科恩軟下語氣，“只要五分鐘……沖一下就行，隨便找間最近的有浴室的房間就行，可以嗎？”

    “有盥洗室的也行，就一小會，好嗎?！笨贫髋Ψ啪徴Z氣，展現(xiàn)出自己最可憐無害的一面。

    【對不起……但是您不能出去，請您原諒?！渴膛浻膊怀?。

    【如果您生氣的話，可以打我出氣?！?/br>
    她干脆地跪到科恩面前。

    這套動作很熟練，仿佛已經(jīng)上演過千百次。

    見這招行不通，科恩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算了吧，不要為難打工人。

    “你站起來，不準跪?！?/br>
    侍女低頭不動作。

    科恩又嘆了口氣。

    她討厭封建社會，貴族不把平民當人，平民自己也不把自己當人。

    科恩只得提高音量：“站起來?！笔膛㈠e愕抬頭，一雙象牙白的手已經(jīng)先一步按到她肩上，用力地把她扯起來。

    這是一雙屬于戰(zhàn)士的手，骨節(jié)分明，修長勻稱，每一絲肌理都恰到好處，白和觸目驚心的紅融合到一起。

    侍女的視線里，她能看到科恩手腕內(nèi)側(cè)明顯的青色脈絡(luò)和發(fā)力時突出的肌腱。

    “我說了，不準跪?！?/br>
    “我不用洗漱了，給我端盆熱水和毛巾總行吧？”

    【可以，請您稍等一下?！?/br>
    侍女布滿舊瘡口的手指在科恩眼前擺動。

    侍女出了門，不到五分鐘，她就又推了一個手推車進來。

    手推車上有熱水和柔軟潔白的獸毛制品。

    【需要我?guī)湍鷨?？?/br>
    “不用，我自己來。”

    科恩捧起毛巾，放在熱水了浸了一圈提出來。

    于是侍女安靜地站在旁邊。

    科恩看著她，刻意放慢動作，“……”

    科恩終于慢吞吞地絞干了毛巾，她躊躇地開口，“你能轉(zhuǎn)過去嗎？”

    室內(nèi)沒什么可以遮擋的地方，連扇屏風也沒有。

    侍女安靜地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科恩，她存在感很薄弱，像是要與房間內(nèi)的家具融為一體。

    意思就是不行。

    她們就這么對峙著，室內(nèi)靜默得落針可聞。

    科恩率先妥協(xié)。

    “……真那么想看？”科恩問。

    “那我脫了————”

    她只好當著侍女的面剝下身上皺巴巴的亞麻布衣，一層接一層，先是外袍，然后是領(lǐng)口、系帶、內(nèi)襯……

    協(xié)調(diào)的肌理很快暴露在面前人的視野里。

    一片流暢的白占據(jù)視線。

    侍女面色有些不自在，她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轉(zhuǎn)過身去。

    科恩松了口氣。

    她快速把身體擦了一遍，血漬和干涸的液體被熱水消融帶走。

    身軀有些部位仍舊扯得很不舒服。

    科恩只得在心里寬慰自己，先活著吧，至于其他的，之后再想辦法……

    “我擦完了?！逼毯罂贫餍÷曊f。

    侍女應聲轉(zhuǎn)身。

    【接下來，我要為您換上這身衣服。】

    “可以，”科恩點點頭。

    “我想把鏈子解開。”她指著脖子上連著項圈的鐵鏈，“不然怎么穿衣服？”

    出她意料的，這次侍女沒有和她僵持，

    反而很順從地轉(zhuǎn)身出門去為她取鑰匙了。

    科恩有些詫異，她坐回松軟的床上，伸手握住藏在枕頭底下的燭臺。

    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傍身的武器，只有拿在手里的時候，她才會覺得安心一些……從前習慣用暴力解決問題的人，一時沒了傍身利器就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渾身不自在。

    侍女出門時又把門給鎖上了，科恩盯著那扇巨大的雙面門，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外面會有守衛(wèi)嗎？

    還是說，這是一個讓她放松的陷阱，即便她現(xiàn)在趁機破開束縛闖出去，外面也早就已經(jīng)布置好了天羅地網(wǎng)等著她，像貓玩弄耗子一樣折磨她？

    她正思索著，侍女已經(jīng)拿著鑰匙回來了。

    沒了鐵鏈的拖累，脖頸間輕松了不少。

    居然會這么輕易。

    科恩有些不可置信。

    “不怕我逃走嗎？”科恩問。

    【如果您有什么閃失的話，我會被大人們處以極刑的。】

    【外面看守這棟塔樓的侍衛(wèi)們也是?！?/br>
    又是這套血腥的連坐懲罰。

    “外面有多少人？”

    雖然知道被回答的可能性渺茫，可科恩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

    【抱歉，不能告訴您……】

    侍女繼續(xù)比劃。

    【我也不知道?！?/br>
    【反正，很多。】

    【今早起就有很多侍衛(wèi)被調(diào)來了塔樓。】

    后面兩句屬實是意外之中的答復，科恩有些驚異地看了侍女一眼。

    她對科恩說那么多，被她主人知道了可能會成為她被處死的罪證。

    侍女俯身替她把禮服穿上。

    “他們要帶我去哪里？為什么要換衣服？”

    【宴會，另一座城邦的，別的城主……】

    侍女手語里傳遞了很多信息，科恩沒有全部看懂，只能從中提取出幾個自己知道的詞拼在一起。

    別的要塞？什么宴會，把她帶過去當戰(zhàn)利品嗎？

    禮服是干凈的，柔軟的，比科恩先前那身亞麻布袍厚實了許多。

    這樣就行，她知足了，總算沒有先前那種幾乎穿著單衣在雪地里裸奔的感覺了。

    禮服樣式很繁瑣，科恩一個人根本弄不明白，侍女垂首小心地替她梳理胸前的系帶。

    她手指粗糲，有許多干粗活時留下的傷痕和繭。

    侍女低著頭，輕棕色的發(fā)絲被整齊地盤在腦后，習慣了伺候上位者，她姿態(tài)擺得很低。

    這個角度，科恩可以看到侍女脆弱的頸骨，人體最致命的弱點之一。

    就這樣毫不這樣地暴露在她面前。

    她以前殺過很多人，知道如何迅速、悄無聲息地將人一擊斃命。

    只要她一伸手，就能瞬間結(jié)束這個普通平民女人的性命。

    科恩下手很快，不會帶給她任何痛苦。

    殺人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得多。

    換上她的衣服，想辦法混出塔樓，然后再出城主府，雖然成功概率渺茫，但也不是不能冒險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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