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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洞察者·螳螂在線閱讀 - 四十二陪陪我的蛇吧

四十二陪陪我的蛇吧

    藍天、烈日,似曾相識的景物被一絲恐懼籠罩著,可怕的事情好像隨時都會發(fā)生。

    這是一個絢麗的夏日午后,原野上草木茂盛,七歲的小女孩杰西卡跟在她的兄弟們后面,懶洋洋地漫步在草原上。

    忽然,地面上冒出一個黑影,有什么東西在草叢里沙沙作響。

    杰西卡不由自主地轉(zhuǎn)過身,她看到面前有一個陌生的男人。這個人拿著一件東西,杰西卡看不清是什么——仿佛那是個奇形怪狀的口袋,里面有些東西不停地扭動著。

    陌生男人問道:“杰西卡,鉆進這個袋子里陪陪我的蛇好嗎?”杰西卡嚇得花容失色,沒了命地奔跑。

    她的兄弟們不見了蹤影,似乎丟下她離開了。

    她越是跑,越是疲憊得氣喘吁吁。可只要她停下來,陌生男人就總是出現(xiàn)在她面前,問她同樣的問題,興許還會拉她一把,那如老虎鉗子一般有力的手,抓著她往那個袋子里拖!

    杰西卡尖叫起來,口吐白沫,蜷縮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杰西卡的眼皮猛抽動了幾下,她的醫(yī)生懷爾德彭菲爾德便停了手

    杰西卡的經(jīng)歷是20世紀思想史上的一個里程碑——雖然其意義并沒有引起當時社會足夠的重視。杰西卡是個十四歲的女孩,實際上,此刻她并非置身于夏日的荒野,而是躺在蒙特利爾神經(jīng)學研究院的手術臺上。醫(yī)生懷爾德彭菲爾德正在嘗試通過一種試驗性的手術治療她嚴重的癲癇癥。這病癥伴隨她已長達五年。

    手術小組已經(jīng)掀開了她的顱骨側面,大腦的顳葉露出來。為了確定病灶的位置,彭菲爾德用電極探查她的大腦,電極連在一臺腦電圖掃描器(eeg)上。手術需要醫(yī)生與病人的超信任合作,因為整個手術過程中,杰西卡都必須保持清醒,幫助醫(yī)師確定病灶的位置。當彭菲爾德的探針觸及杰西卡顳葉的某個確定位置時,杰西卡發(fā)現(xiàn)自己又一次置身于草地中。

    杰西卡的這段經(jīng)歷,發(fā)生在七年前的加拿大——我們稱之為真實世界。她報告說,她看見了當年的自己,那時她還是個七歲大的小女孩。當時她嚇壞了,但是并沒有什么物理損傷,也就是說她沒有摔倒,沒有被傷害——當然更沒有被塞進那個口袋。她哭著跑回家找mama。此后,這恐怖的瞬間一次次地糾纏她,那個拿著一袋子蛇的陌生男人闖入她的夢境,無論是在她睡著時還是醒著時,她都能看到他,自此生活在無限循環(huán)的噩夢之中。又過了兩年,也就是杰西卡九歲時,心靈的創(chuàng)傷開始導致癲癇性抽搐。一段掠過腦海的往事就像勾起了回憶的提示,可以觸發(fā)她整個回憶,緊隨其后的就是癲癇發(fā)作。

    在eeg探針的刺激下,杰西卡不僅回憶起了這段遭遇,而且重新經(jīng)歷了遭遇。細節(jié)如此豐富,恐懼猶然清晰,彭菲爾德的探針讓女孩的大腦就像放電影一樣將往事重現(xiàn)。利用標著字母和數(shù)字的小紙片,他找到了這段回憶對應大腦皮層的位置;刺激附近的點可以引發(fā)不同的感覺。當探針觸及到某個點之后,杰西卡又回憶起某人責罵她做錯了事

    彭菲爾德的實驗,幫助現(xiàn)代醫(yī)學人員確定了癲癇癥的病灶范圍。還記得那個把父親推下水的小伙子嗎?他的癲癇也是通過切除病灶區(qū)域得到治療的。

    彭菲爾德的探針還引發(fā)了一個著名的難題:你以為你正坐在床邊讀我的這本書,看得津津有味,或者嗤之以鼻;不過實際情況可能是,你是一顆已經(jīng)與身體分離的大腦,在某地的實驗室內(nèi),浸泡在一缸營養(yǎng)液中。你的大腦連著電極,一個瘋狂的科學家連續(xù)向大腦輸送刺激信號,這些信號模擬了“你讀我這本書”的體驗。問題是,你到底如何區(qū)分這兩種情況呢?

    對于一個富有懷疑精神的人來說,這個“缸中之腦”的悖論既引人入勝,又令人煩惱。這個悖論展現(xiàn)出令人震驚的可能性:你所知的一切可能統(tǒng)統(tǒng)都是假的!

    這個問題似曾相識,不是嗎?它有一個為人熟知的現(xiàn)代版本。那就是電影黑客帝國里所描述的情景,生活在矩陣世界里的人們,聞著意大利面的味道,聽著鋼琴演奏的樂曲,可這些都是母體制造出來的感覺罷了。

    關于這個理論,還有一個很古老的版本,也就是“莊周夢蝶”的故事,可追溯到公元前4世紀。莊子夢見自己是一只蝴蝶,便在醒來之后質(zhì)疑道:莫非自己本來是一只蝴蝶,而夢見自己是一個人?

    確切地區(qū)分真實與虛幻是困難的,我可以列舉出一系列的區(qū)分方法,但它們都存在瑕疵。

    一個古老的鑒別方法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夢,只需要掐一下自己。原理很簡單,在夢中你不會覺得疼痛——然而,我本人曾在夢里感覺到疼。很多人都體驗過睡夢中腿肚子抽筋,還有鬼壓床,所以這個方案被否決了。

    有些人說夢境極少是彩色的,所以電腦桌前的紅玫瑰就證明你是清醒的——這話本來就有問題,什么叫做“極少”?

    也有人采用辯證的觀點,認為如果有人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這懷疑本身就證明他是清醒的。在清醒時,他保留著對夢境的知覺;可是在夢中,他已經(jīng)忘記二者的區(qū)別。如果這種說法是正確的,那么我們在夢中就永遠不會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但事實上,許多人都曾在夢中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我不想再列舉下去了,因為列舉下去也沒有用,我們活著,并且知道自己是在現(xiàn)實中,這就足夠了。

    可悲的是,區(qū)分夢境和現(xiàn)實尚且如此困難,想要區(qū)分幻覺和現(xiàn)實,就難上加難。

    恰恰相反,彭菲爾德的手術提醒我們,通過外部刺激大腦所產(chǎn)生的幻象,可以如此的真實;而存在于人腦中的幻象,對正常生活帶來的影響是十分劇烈的。

    回顧王倩倩的病例,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她的變化是突如其來的,前后不到兩周時間。

    此前,她是個善于交際的女孩子,要強但不過火,此后她凡人不理,把自己閉鎖在私人空間中;她原本溫和親切,而現(xiàn)在表現(xiàn)出明顯的攻擊性。雖然這攻擊是指向自身,而不是別人,但也足夠危險了。

    是什么導致她出現(xiàn)這樣的變化?我起初認為是由于和我一樣的幻覺。

    還記得她提起的那個“第三者”嗎?在對她的病原進行挖掘的時候,我和簡心藍都很困惑。倩倩經(jīng)歷的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即便父親有了外遇,又即便和男友發(fā)生了爭吵——但這種事稀松平常,因為這點小麻煩就喪失理智,性格完全扭曲的人,好像還沒有出現(xiàn)過呢。

    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這個第三者。

    干爹的道德品質(zhì)如何,我不太能確定。不過有一個細節(jié)是不可能存在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那個第三者在被王倩倩撞見了之后,還有膽量去跟蹤她——不,這不是膽量,而是理由,第三者實在沒有這么做的理由。

    因此,在思考了一段時間之后,我確定這個第三者是被虛構出來的。這就不難理解其他人的驚異——因為他們是看不見第三者的,所以他們并不了解王倩倩到底感受到了什么。

    我對幻覺的解釋,最初是懷有信心的??呻S后,我又不那么確定了。誠然,第三者應該只存在于倩倩的大腦中。不過擁有幻覺癥狀的人,可不止她一個。

    我和john都有幻覺,來看看幻覺對我們的影響吧。

    我的幻覺斷斷續(xù)續(xù)的,在兩年里面呈現(xiàn)了四次,差不多每半年一次;john的幻覺說不準,持續(xù)時間應該比我長,頻率也比我高,不過他很能裝蒜,所以不好判斷;倩倩的幻覺發(fā)作,只有不到兩周時間。

    幻覺給我?guī)砹耸裁??不自信、悲傷和自我懷疑。還好,我挺過來了;john又如何呢?他近期內(nèi)都沒什么變化,還是那句話,他挾持護士有可能只是鬧劇;可倩倩兩次攻擊行為,都造成了嚴重的后果。

    幻覺的頻率和強度,是逐漸增加的,并不是一上來就會主導人,反復地侵擾人。

    誠然,幻覺對人的生活造成至關重要的影響,可我和john都挺過來了。是我們很堅強嗎?john不用說,他是個例外,但我就不夠堅強。我在看到李詠霖自殺的幻覺后,失魂落魄;我以為自己看到倩倩的幻覺后,手足無措地失聲痛哭。作為女人,倩倩比我軟弱很多嗎?不一定。

    每個人都出現(xiàn)過幻覺,john對此信誓旦旦“誰敢說自己沒有過幻覺?走在街上,聽到別人叫自己,回頭卻發(fā)現(xiàn)沒那么回事。這就是幻覺,只不過程度較淺,屬于幻聽?!?/br>
    是的,每個人都曾出現(xiàn)過幻覺,在它的強度較小、頻率較低的時候,幾乎不會對人造成任何影響。

    可王倩倩卻在出現(xiàn)幻覺的兩周內(nèi),情況急轉(zhuǎn)直下。

    我因此不再堅持認為她是因幻覺而崩潰。

    她看到了某種東西——也就是那個第三者,可這既然不是幻覺,那又是什么?

    這面被砸得支離破碎的鏡子提醒了我——鏡子、反光物,也許才是問題的關鍵。

    “我看到爸爸和那個女人摟抱在一起?!辟毁蝗缡钦f?!拔耶敃r是在修理大柜子,有個板子翹起來子。”干爹這樣解釋。是不是眼前這個大柜,我不知道,不過轉(zhuǎn)了一圈,我發(fā)現(xiàn)她家的老式家具上,都有一面鏡子。

    “我罵了一句,氣憤地走出家門。通過反光鏡,我竟然發(fā)現(xiàn)那不要臉的女人跟著我。”反光鏡里有什么?那個女人?還是她自己?

    那個第三者被她描述為:不到三十歲,妝化得很漂亮的臭不要臉的狐貍精。讓我們把不要臉、狐貍精、妖媚等不重要的詞匯都去掉,我們看到的是一個類似王倩倩那樣的年輕女子。

    她無法辨認鏡子里的自己——所以,從發(fā)病至今,她就不再化妝了,因為她根本無法化妝。

    她看到父親摟抱那個女人,是因為父親正扶著柜子,而鏡子里,反射出她的倒影。

    “別忘了,我是看不見自己的,我所扮演的角色只是看向鏡子中的那個人?!边@是哪位大師說過的名言,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可是,假如你真的不認識自己了,世界會變成怎樣?

    倩倩老是能看見她自己,這就讓她越發(fā)地想逃走??墒悄芴拥侥睦锶ィ慨斔似鸱ㄊ奖?,她看到的是自己;當她走進公司洗手間,鏡子里映出的還是她自己,這嚇得她幾乎不敢出門;她早上拉開窗簾,玻璃窗上的女人,也是她自己。

    她越是想逃走,那個陌生的自己就越是像附骨之俎,如影隨形;她越是掙扎,越是心力交瘁,看上去就越是可怕,從一個面容姣好的第三者形象,漸漸變得失魂落魄,變得形容枯萎嚇人,像個女鬼。

    當她今晚站在鏡子前,再次面對那個可怕的、有著深深黑眼圈的自己時,她徹底崩潰了

    也顧不上嘴里的疼痛,我盡量簡明地給簡心藍解釋眼下的情況,也不知道她能聽懂多少。草草說完后,我問:“這叫什么病來著?”

    “鏡像識別障礙?”簡心藍果然比我的精神病知識豐富,她略加思索,又補充說“學名我記不住了。你認為倩倩得了這種?。克徽J識鏡子里的自己了?!?/br>
    得???這種病可不是能輕易得上的。

    我只能想到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