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格醫(yī)生住在芝加哥西部附近的萊克星頓，我開車駛過哈里森，朝著雷塞恩方向駛?cè)?。到了萊克星頓的雷塞恩交匯點的時候，我看見了自己要找的地方。在這個十字路口處，有一家名為“麥克艾麗斯”的特藥商店，在棕褐色的藥房頂上是一個小小的閣樓，一個非常合適的了望崗。不過在我向閣樓上的窗戶中張望的時候，我沒有看見一個人。

    我們——我和那名沉默不語的乘客“金發(fā)碧眼”正駕車行駛在“小意大利”區(qū)中的中央地區(qū)，這里是有意大利血統(tǒng)的人聚居的地方。不過在午夜時分，整個“小意大利”區(qū)已經(jīng)沉入了夢鄉(xiāng)，街道上除了我們的別克轎車，就再也沒有別的車輛了；同樣地，除了我和“金發(fā)碧眼”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行人了。在“小意大利”區(qū)的盡頭是巍峨的龐貝教堂，上面也有一個敞開的鐘樓，在奈蒂感到有極度的危險時，他也可以把這里用作了望崗。

    的確，這里的地形實在是易守難攻，朗格醫(yī)生的公寓就位于這一區(qū)的中間，是一座靠道旁的巨大的高層灰石樓。這樣的布置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因為其他樓房都遠離人行道，而且大都帶著個獨立的小院，在門前還有通向入口的臺階，在大街的對面還有著更多的公寓樓，大都是三層的建筑。一旦發(fā)生緊急情況，就可以把人隱藏在這座小樓的樓頂。

    我將汽車開到了下一個區(qū)，在路口的左面有一個死胡同。穿行在萊克星頓的大街上，我發(fā)覺這里的環(huán)境十分優(yōu)雅。這里是“小意大利”區(qū)的一個豪華住宅區(qū)，位于附近的卡貝里尼醫(yī)院和諾特丹姆教堂更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我在諾特丹姆教堂向右轉(zhuǎn)彎，拐進了在那后面的一條小胡同，這里正好通向朗格公寓后院。這條小胡同就如同電影里的黑幫交易的所有胡同一樣雜亂不堪，我不得不在東零西散的垃圾箱中小心地開著車。在開到第二條巷口的交叉點時，我不經(jīng)意地向左邊掃了一眼，碰巧發(fā)現(xiàn)了朗格公寓的側(cè)門，在門的上方亮著一盞老式電燈。

    我繼續(xù)向前開著車，把別克車停在了朗格公寓的后面，不過沒有關(guān)閉發(fā)動機。朗格公寓的后部是一字排開的三個敞開的門廊，最中間的那個門廊連通著后墻的臺階，在后墻根處，是一排垃圾箱。我穩(wěn)穩(wěn)地坐在車里，讓發(fā)動機轟響著，等著有人出來察看情況。

    沒過多大一會兒，在中間的門廊上出現(xiàn)了兩個人，他們的襯衫袖子卷到肘彎處，領(lǐng)帶松松垮垮地掛在脖子上。在他們的手里，都握著一支左輪手槍，審慎地向這邊張望著。

    汽車里的發(fā)動機還在“嗡嗡”響著，不過我沒有打開車燈。在他們兩個向這邊張望的時候，我打開了一側(cè)的車門。這里的胡同十分狹窄，假使我把車門全部敞開的話，就會撞上院墻。

    我主動問道：“有人認識我嗎？我叫黑勒?！?/br>
    那兩個家伙互相看了一眼，其中的一個小子似乎認出了我。他是一個皮膚黝黑的矮個子，嘴里叼著一支香煙，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斜睨著我。他就是“小紐約人”路易肯帕戈納，奈蒂的貼身保鏢之一。

    他警惕地盯著我，問道：“黑勒，你來這里究竟想干什么？”

    我輕松地回答道：“不是我要來的，是這個家伙讓我把他帶到這里來的?！闭f著，我指了指副駕駛的座位。

    肯帕戈納和另外一個家伙交換了一下眼色。另外的一個人是一個胖子，那雙明亮小眼睛上面的兩道濃眉毛擰成了一個結(jié)。

    肯帕戈納嘴里的香煙和手中的槍都向下逼著我。

    “什么人？”他問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受傷了，告訴我說他為奈蒂工作，然后就請求我把他帶到這兒來?！?/br>
    “離開這個地方?！笨吓粮昙{向我命令道。

    我解釋道：“他中了一槍?！?/br>
    這時，肯帕戈納和那個胖子已經(jīng)退了回去，不過他們還在上面向下觀望著。

    “我想他昏過去了。”我說道“過來幫一下忙，好嗎？”

    肯帕戈納緩慢地走下臺階，他的腳步沉重而遲緩。他一邊向我這邊走來，一邊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在他的手里，自動手槍的槍口始終對著我。

    終于，他走到了我的車前，緊接著他一閃身，走到了車的另一邊，也就是“金發(fā)碧眼”靠坐的那一邊。我安靜地站在主駕駛的座位旁邊，手里也握著槍。別克轎車靜靜地停在我們中間，在上面，那個胖子一直向下緊張地張望著。

    “哦，上帝，”肯帕戈納向車窗里看了一眼，然后說道“他好像已經(jīng)死了?！?/br>
    “可能吧，”我回答道“他中了槍?！?/br>
    肯帕戈納瞪了我一眼“你這個蠢貨，干嘛要把他帶到這里來？”

    我不慌不忙地說道：“這個人手里拿著槍，一路跌跌撞撞地闖進了我的辦公室，不停地流著血。接著，他對我說，他中彈了，想讓我為他開車。我能怎么辦呢？只好按他的話去做了?！蔽彝Ａ艘幌?，又問道“你們確實認識他，是嗎？”

    肯帕戈納為難地點點頭“是的，我認識他?？墒牵也恢涝撃盟趺崔k？”他又看了我一眼“把他帶走。”

    我提高了聲音：“混蛋！路易，他是你們的人?！?/br>
    肯帕戈納對我怒目而視，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我努力做出了一副充滿歉意的表情，然后向肯帕戈納說道：“過來，幫一下忙?！蔽抑噶酥竸e克車“你看，這是他的車。你可以隨意處置它，我想我可以坐出租車回家?！?/br>
    肯帕戈納想了想，不情愿地說道：“好吧?！比缓?，他向上邊喊道：“法特蒂！”

    那個叫法特蒂的胖子從上面的門廊上跑下來，肯帕戈納向他迎了過去，他們兩個人在黑暗的窄巷中互相看了看對方，似乎統(tǒng)一了意見。我站在車旁一動未動。

    最后，肯帕戈納把自動手槍別到了腰間，向我說了一句：“你走吧，黑勒?！闭f完這話以后，他丟下我，徑直向前走去，只是不時地回頭瞟著我。

    這時，法特蒂已把槍收了起來，低聲地問肯帕戈納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熄滅了發(fā)動機，又重新下了車，跟在肯帕戈納后面向前走著，乘他不備，用“金發(fā)碧眼”的那支無聲手槍猛砸了他的后腦一下?？吓粮昙{一聲未吭就癱倒在地上。走在他身邊的法特蒂一驚，伸手去掏槍。這時，他看到我臉上的笑容，一絲胸有成竹的笑容，于是他又把手慢慢地縮了回來。

    肯帕戈納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腦袋后面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耳朵。他昏了過去，看上去就像一條死掉的癩皮狗一樣。

    我用無聲手槍對著法特蒂的左胸，彎腰掏出了肯帕戈納的手槍，然后又不慌不忙地把彈匣里面的子彈全部退了出來，扔在了小胡同的磚石地面上，又一抖手把空槍向遠處扔了出去，手槍正好掉在遠處的一個鐵盒中，發(fā)出了“丁當”一聲。這時，法特蒂已經(jīng)自動自覺地舉起了雙手，我掏出了他的手槍，按照同樣的方式處置了他的手槍。

    做完這一切，我輕聲命令著法特蒂：“你過去，用他的領(lǐng)帶把他捆起來?！?/br>
    法特蒂惱怒地瞪視著我，我輕輕地揚了揚手里的無聲手槍。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接著就乖乖地走了過去，按照我說的把肯帕戈納綁了起來。

    “誰在里面？”我一邊看著他，一邊輕聲地問道。

    正在彎腰捆綁肯帕戈納的法特蒂回頭看了我一眼，他那兩道打結(jié)的眉毛都快要挑到頭頂上了。他狠狠地問道：“你說什么？”

    我走了過去，用手槍逼住了他，平靜地說道：“你說呢？”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槍，無可奈何地說道：“只有奈蒂?！?/br>
    “沒有保鏢？”

    “公寓里的一個保鏢去了藥店，奈蒂讓他呆在那里待命?！?/br>
    “沒有其他人？”

    “在樓上還有另外兩個人，他們是白班，所以現(xiàn)在他們早已經(jīng)睡下了。”

    “還有呢？”

    “樓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一些親戚和朋友，朗格醫(yī)生雖然有自己的公寓，不過他并沒有自己的保鏢?！?/br>
    “朗格現(xiàn)在在哪兒呢？”

    “在杰菲遜醫(yī)院里?！?/br>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呢？”

    “明天上午。他今天應該值夜班?！?/br>
    “那么，奈蒂的妻子呢？朗格醫(yī)生的妻子呢？”

    “奈蒂夫人和她的母親還呆在佛羅里達州?！?/br>
    我不相信地問道：“真的嗎？”

    “是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笑了一下，不過笑容里沒有一絲善意“如果你騙我的話，那么垃圾箱就會是你永遠的家了?！?/br>
    法特蒂強硬地答道：“我希望你能夠活到那一天?！?/br>
    我又冷笑了一聲，輕聲地說道：“那咱們就走著瞧吧?！?/br>
    法特蒂的口氣軟了下來“我所講的全部都是事實，黑勒，怎么你還不滿意嗎？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了看地上的肯帕戈納，他的雙手已經(jīng)被領(lǐng)帶緊緊地捆在了一起，他的呼吸十分急促，不過仍然處于昏迷狀態(tài)。

    我用槍點了點法特蒂“把他拖到臺階下面，放到垃圾箱的后面?！蔽矣侄诹艘痪洹胺藕昧耍荒茏寗e人發(fā)現(xiàn)他?！?/br>
    法特蒂像拖死狗一樣地把肯帕戈納拖到了臺階的下面，然后，他把垃圾箱向一旁挪了挪，騰出了一些空間，接著把昏迷著的肯帕戈納塞了進去。

    做完之后，他回頭看了看我，怯生生地問道：“現(xiàn)在呢？”

    我說道：“轉(zhuǎn)過去。”

    法特蒂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搖著頭轉(zhuǎn)過了身。我又用無聲手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腦上面。

    他嘟噥著倒在了垃圾箱上。我站在垃圾箱的邊上，靜靜地等著，手里拿著槍，思忖著他還會不會再一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可他沒有。

    我又向上面的門廊上看了一眼，等著再有人探出頭來，這也是同樣沒有結(jié)果的等待。

    沒有人再從那里探出頭來。

    我抽下了法特蒂的領(lǐng)帶，把他的雙手緊緊地綁在了一起，然后，我又在周圍轉(zhuǎn)了轉(zhuǎn)，從其中的一個垃圾箱中撿出一塊骯臟不堪的洗碗布，洗碗布的一邊有些燒焦了。我把它撕成了兩半，又團成了一團，接著給每一個昏迷的家伙嘴里都塞了一團，然后，我把他們的兩根鞋帶系在了一起。最后，我把法特蒂這個胖子扔到了肯帕戈納的身上，我想這重重的一擊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在把他們的兩根鞋帶系在一起的時候，我在心里默默地對自己嘀咕著：兒童游戲——兒童游戲——跟著，我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別克轎車，透過擋風玻璃，我能夠清楚地看到“金發(fā)碧眼”他還是那副老樣子，頭偏在一旁，眼睛微睜著，看起來他好像有話要說，可惜他已經(jīng)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了。

    在我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從小巷的深處傳來一只雄貓的凄厲叫聲，之后，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在六月的下旬，午夜時分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些涼意了，我卻出了一身汗，因為我在完成一項費力費時的工作。

    之后，我悄悄地溜上了樓梯，進了公寓的后門；接著，我又小心翼翼地上了門廊，來到了第一處平臺，在這里看不到公寓里有任何燈光。我又走上了下一個平臺，從這里能夠更加清楚地看到公寓里的情況。突然，公寓里點亮了一盞燈。我小心翼翼地經(jīng)過了第二個平臺，走到了一個封閉的門廊上。

    在這個封閉的門廊盡頭，有一扇鐵門，門正開著?？吓粮昙{和法特蒂剛才就是從這里出來的。在鐵門的里面，還有一扇隔板門，門上沒有鎖。我一閃身，溜進了房門。

    我摸到了那個剛亮起燈的屋子，那屋子看起來是一間廚房，有個人影在里面活動著，從背影上看來，那個人就是奈蒂。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手里的無聲手槍，我的那支合手的自動手槍正安靜地放在我的上衣兜中。不過，我想自己最好還是使用這支笨重的無聲手槍更好一些，因為它是“金發(fā)碧眼”的槍。根據(jù)通常的經(jīng)驗來講，我最好用別有和手槍來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于是，我握著一名殺手的無聲手槍走進了廚房，我所要做的就是用這支槍殺死弗蘭克奈蒂。

    廚房里的那個人穿著寬松的睡褲，赤裸著上身，正背對著我，在冰箱中翻找著東西。他身上的肌rou并不強壯有力，佛羅里達的陽光給了他健康的膚色，不過在他的背部下方還有一道鮮紅色的傷疤，那就是蘭格留下的印記。

    在我走進廚房的時候，他的右手正擎著一瓶牛奶，左手還在冰箱里翻找著什么。

    他聽見了我的腳步聲，不過沒有馬上轉(zhuǎn)過身來。

    “路易，那場混亂是怎么一回事？難道是車里的幾個小伙子丟失了他們的女朋友嗎？”

    我說道：“你說得不完全對，那是一場流血的混亂。”

    聽到我的聲音，奈蒂并沒有轉(zhuǎn)過身來，他僵在那里，后背的肌rou一下子繃緊了。不難猜出，他正在竭力地掩飾著自己的真實情緒。然后，慢慢地，他斜過頭，斜睨了我一眼。我看不到他的整張臉，不過我還是看出了他的緊張和困惑。

    “黑勒？”他的語氣十分平靜。

    “你覺得奇怪嗎？”我的口氣可不是十分的客氣。

    “路易和法特蒂在哪里？”

    “在垃圾箱里?！?/br>
    奈蒂苦笑了一下，說道：“你沒什么吧，年輕人？”

    我沒有理睬他的話，說道：“弗蘭克，把你的手慢慢地從冰箱中拿出來，千萬別和我要什么花招?！?/br>
    奈蒂又笑了“怎么，你以為我會從冰箱里拿出一支沖鋒槍嗎？黑勒，你不是在說胡話吧，要不然就是剛從其它的星球上回來？”

    “我從比那還要高的地方掉了下來。把手拿出來，然后再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br>
    奈蒂照著我的話做了。在他的前胸上也有塊鮮紅色的傷疤，脖子上還有另外一塊疤痕，它們都是蘭格留下的印記，看起來就像是難看的胎記。在奈蒂的右手里還拿著那瓶牛奶，不過他的左手卻空著。

    “年輕人，我只不過是隨便在冰箱里找點兒吃的?！彼恼Z氣十分輕松隨意，可是他那雙瞇縫的眼睛卻閃著冷酷的光芒?！霸谀抢锩孢€有一些吃剩下的烤羊rou，我猜你一定不想幫我把它們吃完，對吧？”

    這間廚房的基色是白色，布置得十分現(xiàn)代，窗戶開著，所以里面的空氣帶著些涼意。在一旁的圓桌上散放著一些紙牌，我想肯帕戈納和法特蒂剛才一定是坐在這里玩牌呢。

    “弗蘭克，這間公寓里還有其他的人在嗎？”

    “沒有?！?/br>
    “那帶我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吧。”

    他聳聳肩，緩慢地在前面帶著路。我們把走廊兩邊的房間都看了看，兩旁是幾間臥室，一間起居室，一間書房，在走廊的盡頭是一間寬敞的客廳。在這些房間的里面，擺滿了歐式風格的豪華家具，在墻上還懸掛著許多畫像。我四處仔細地看了看，的確只有奈蒂一個人在家。

    我和奈蒂又回到了廚房。我讓他坐在了桌邊，背對著房門。我自己則坐在背對水槽的位置，這樣我就能清楚地觀察到右邊的門和左邊走廊里的動靜。

    奈蒂仔細地審視著我。我注意到奈蒂的“八字胡”長得更加濃密了，不過看起來比過去蒼老了許多，也瘦了很多。雖然他看上去還很虛弱，不過已經(jīng)一點兒也不像他剛從鬼門關(guān)上逃出來時那么憔悴了。在經(jīng)歷了蘭格事件之后，他以前那股盛氣凌人的氣勢已經(jīng)收斂了不少。

    他向我問道：“怎么樣，年輕人，我可以喝牛奶嗎？”

    “當然，請便吧?！?/br>
    他對著瓶口，喝了兩大口牛奶，白色的奶漬粘到了他的“八字胡”上面，于是他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把它擦了下去。

    “潰瘍，”他向我解釋著“這些天以來我惟一能吃的東西就是牛奶了?！?/br>
    “我的心也得了潰瘍，它在不停地流著血?！蔽仪擅畹鼗卮鸬馈?/br>
    “是的，我的潰瘍也是這樣的?！彼幌伦颖牬罅搜劬?，目光冷峻地盯著我“你這個無知的小笨蛋，你為什么自己送上門來，你知道自己是在找死嗎？”

    我對他的威脅不以為然“在樓下就有一個死人。”

    奈蒂一下子站了起來“路易？如果你殺了路易，那么請幫個忙，我要——”

    我打斷了他的話“不，肯帕戈納并沒有死，不過在幾個小時以內(nèi)他不會知道自己是誰，但我可以保證他不會有事的，法特蒂也是如此?！?/br>
    奈蒂皺起了眉“那么，誰”

    “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家伙，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過我以前曾經(jīng)不只一次地見過那家伙?！?/br>
    奈蒂抬頭望著我，他的眼睛又瞇縫了起來。

    我繼續(xù)說了下去：“我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貝朗佛特公園，那一次是你派他去暗殺舍邁克；再向前推呢，當他在魯?shù)婪虼蠼稚蟼}皇逃命的時候，我也看見了他，那一次是卡朋派他去暗殺杰克林格爾；再有就是今天晚上，你派他去暗殺內(nèi)森黑勒，可惜，”我搖了搖頭“這一次他沒能完成任務(wù)，是這樣的嗎？”

    奈蒂搖了搖頭，說道：“不，黑勒，你說錯了。”

    我冷笑了一聲“我說錯了。好吧，奈蒂，難道你打算告訴我，你派他去佛羅里達州只是為了曬太陽？”

    奈蒂用右手指著我，就像我手里的那支槍正指著他一樣，然后，他說道：“我并不否認我派他去佛羅里達，我想說的是我并沒有派他去殺你?！?/br>
    我手里的槍開始有些微微發(fā)抖，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也帶著顫音“弗蘭克，他把我從‘空中飛行’的最高處推了下來，那里幾乎有一千英尺那么高。我?guī)缀鯙榇朔凵硭楣?，不過幸運的是，我現(xiàn)在還好好地坐在這里。他死了，我來到了這里”我穩(wěn)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又繼續(xù)說道“你也要為此付出代價，奈蒂。我真希望那天蘭格一槍打死你，我還后悔為什么讓他們給你找來了救護車?！?/br>
    奈蒂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里，靜靜地聽我敘說著，等到我說完了以后，他輕輕地擺了一下手，好像在安撫一個過于激動的孩子。

    “黑勒，”他誠懇地說道“我的確沒有派他去殺你，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城里，要知道他并不為我工作。”

    我搖著頭，然后，我說：“不要再狡辯了，奈蒂，今天你死定了?！?/br>
    奈蒂的語氣仍然十分平靜“等等，黑勒，你別太激動了，聽我把話說完，好嗎？我沒說他從來沒為我工作過，他是從東部來的，當初，約翰尼湯里歐把他推薦給了卡朋去殺林格爾。我有時候也雇用他為我工作，主要是處理一些棘手的事。”

    我冷笑了一下“是的，我就是這樣的，一件棘手的事情?！?/br>
    奈蒂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道：“我十分清楚你的感受，我明白那使你發(fā)狂的原因是什么，年輕人。應該說，我實在是太熟悉這種渴望報復的強烈心情了，如果舍邁克沒有下地獄的話，你就可以問問他，奈蒂懂不懂得怎樣去報復?！闭f到這里，他加重了語氣“可是，我的確沒有雇人去殺你，這一點我可以對天上的所有神靈起誓?！?/br>
    似乎上天真地聽到了奈蒂的這句話，就在這樣幽靜的午夜時分，教堂的鐘聲響了起來，在寧靜的夜晚回蕩了許久。不過，我不知道它究竟是從諾特丹姆教堂還是從龐貝教堂那邊傳過來的。

    我按捺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問道：“那么他是受誰的指使呢？”

    奈蒂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敢肯定，不過我有一種預感你好好想一想，黑勒，你也許能猜到的。”

    我感到有些迷惑不解，渴望復仇的沖動漸漸地消退了，我開始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奈蒂提醒著我“在九月份，蘭格就要接受審判了，難道你忘記了嗎？難道那些剛剛發(fā)生過的事對你來說都已經(jīng)成為陳舊的歷史了嗎？可是，對另外的一些人來說，那些事情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

    我遲疑著說道：“你是說蘭格派他來的？可是，蘭格不可能有這么多錢，也不可能有這么廣的門路”

    “他沒有這個頭腦，也沒有這樣的膽量。”說到這里，奈蒂搖了搖頭“不，不是蘭格。沒有人，沒有人指使他。好好想一想，黑勒，你在芝加哥制造了轟動性的新聞，那就是你講了真話。你覺得你的那位金發(fā)碧眼的‘老朋友’在知道了這件事后會怎么想呢？你知道他是殺死杰克林格爾的真兇，又是殺死舍邁克的幫兇，當他聽說內(nèi)特黑勒突然在法庭上說出了事情的真相，你說他會怎么想呢？誰知道在審判蘭格的時候，你又會說些什么呢？你很清楚，當時蘭格也在貝朗佛特公園。”

    我把那只一直舉著槍的手臂支在了桌子上，然后又把另一只手臂也放了上去，緊接著，我用那只手摸了一下臉。我感到自己口干舌燥，胃里像著了火似的不舒服。

    顯然奈蒂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因為他又喝了一大口牛奶。

    然后，他擦了擦嘴，笑著對我建議道“把槍放下吧，黑勒，把它放在桌子上吧?！?/br>
    這聽起來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可是我還是不太相信他。

    我繼續(xù)問道：“那么，吉米比姆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奈蒂平和地說：“忘記吉米比姆吧，黑勒，我之所以告訴你‘金發(fā)碧眼’的事是想幫你一個忙?！闭f到這兒，他停頓了一下“放下槍，離開這里吧，不要再問為什么。”

    忽然，我記起了一些事，我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我冷笑著向奈蒂說道：“弗蘭克，你差點兒就騙過了我，可是有件事你忘了，那就是吉米比姆和泰德紐伯利有關(guān)。他們除了參與三城的販賣私酒的交易以外，我并不清楚他們之間具體的關(guān)系。后來，吉米比姆又加入到你的團伙里面，結(jié)果你又發(fā)現(xiàn)了他與紐伯利之間的關(guān)系。怎么樣，弗蘭克，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有充分的證據(jù)能證實這一點”說到這里，我停了一下，留給奈蒂足夠的思考時間，然后又說了下去“我說對了，對不對？在我接手這個案子后，四處探聽，終于查到了迪波爾庫內(nèi)這條線索，你就想把我們兩個人全都殺了?？上阒环庾×藥靸?nèi)一個人的嘴，而我”

    奈蒂打斷了我的話“庫內(nèi)的死的確與你有關(guān)，不過這不是我派人干的，是門外那個狗娘養(yǎng)的‘金發(fā)碧眼’干的。”

    “是的，‘金發(fā)碧眼’的那輛別克轎車正是昨天夜里殺死庫內(nèi)的那輛車?！?/br>
    奈蒂泰然自若地說道：“其實很長時間以前，我就知道你在尋找吉米比姆，”他聳了聳肩“從你剛開始到北克拉克貧民區(qū)到處打聽情況時，我就知道了。你要明白，年輕人，這城里沒有什么事能夠逃過我的眼睛。”

    “可是我一無所獲。”我插了一句。

    奈蒂點點頭，繼續(xù)說了下去“是的，他的確為泰德紐伯利做過一些事，給泰德以及他在三城的那些朋友跑腿送信。不過，你忘了一件事：他和摩倫的人都沒有參與一九二九年情人節(jié)的那場屠殺；沙丘溝里發(fā)現(xiàn)的泰德的尸體也與他無關(guān)。因為在他為泰德工作時，泰德還是我們的人，他為我和卡朋工作，所以你的假設(shè)并不成立?！?/br>
    “那么就告訴我，你的假設(shè)是什么吧？”我問道。

    奈蒂搖搖頭“不，你回家去吧，黑勒。我以前曾經(jīng)欠你一份人情，這次就算還清了。‘金發(fā)碧眼’會在半夜坐著他的車到芝加哥河里游泳去的；我還會告訴路易和法特蒂這是一場誤會，這樣他們就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我這樣報答你還不行嗎？”奈蒂嘆口氣，又繼續(xù)說了下去“現(xiàn)在留下槍，走吧！我想這把槍是‘金發(fā)碧眼’的，對吧？偵探是從來不帶無聲手槍的，至少我還沒聽說過?！?/br>
    我把槍交到左手，用右手掏出了自己的那支自動手槍，然后，又不慌不忙地把無聲手槍里的子彈退了出來，將它們放在我的上衣兜里，接著把空槍放到桌子上，隨后又舉起了我自己的那支自動手槍，說：“不行，這件事我還沒有做完?！?/br>
    “不，你已經(jīng)做完了，黑勒?！?/br>
    “不，弗蘭克，你不明白的，”我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吉米比姆不僅僅是我的一份工作，一份尋找離家出走的年輕人的案子，他是我未婚妻的弟弟，我在幾個月以前認識了他的jiejie，就是她雇用我調(diào)查她弟弟的下落的?，F(xiàn)在，她的弟弟死了，她一定會讓我繼續(xù)追查下去。弗蘭克，我必須得找出兇手，也許你并沒有扣動扳機，可是我敢肯定你就是那個幕后主使人?！?/br>
    奈蒂大笑了起來，在他的笑聲里不帶有絲毫的幽默感，有的只是憂傷，或許還不僅僅是憂傷。

    笑過之后，奈蒂說：“事實上，我還欠你一份人情，不過這一點你自己并不知道。”

    關(guān)在亞特蘭大監(jiān)獄里的卡朋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奈蒂陷入了回憶之中“起初，我并不知道他叫比姆，也不知道他與紐伯利之間的關(guān)系，我只知道迪波爾庫內(nèi)的看法，他對我說這個年輕人不錯。后來，當我和他談話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人與眾不同。怎么說呢？他是一個小機靈鬼，簡直聰明過人。我問他，你上過大學吧，年輕人？他回答說，并沒得到文憑。說實話，我很喜歡他，他在數(shù)學方面很有天賦，所以，我就讓他從事會計工作，他在一個電話間里工作，喬波拉姆的電話間。此外，他還負責拉鈴，記得嗎？黑勒？”奈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我。

    這一次窗外沒有響起教堂的鐘聲，不過我的腦子里卻響起了刺耳的鈴聲。

    奈蒂又問道：“你手頭有吉米比姆的照片嗎？”

    我從錢夾中取出了照片。

    奈蒂探過身說道：“給我看看。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時候的模樣，這么小，又這么胖，真是一個胖孩子。他的頭發(fā)又長長了，有了更多的發(fā)卷，還長出了胡子，的確長大了很多。”

    是的，就是那個在窗臺上的年輕人。

    奈蒂斬釘截鐵地說道：“你殺了他，黑勒?！?/br>
    是的，他從窗臺上摔下去了。

    奈蒂嘆了一口氣“是你殺了他，這就是我欠你的另一份人情。我的一名手下認出了他，我這才知道他曾經(jīng)為紐伯利和三城的那些人干過一些事，知道他的真名不叫弗蘭克赫特，而他一直是這么說的。不過，我的那名手下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是什么。其實，這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多人一生都不只使用一個名字——我出生時就叫尼托——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派路易去摸摸他的底細?！?/br>
    奈蒂又喝了一口牛奶，繼續(xù)說道：“路易發(fā)現(xiàn)了一些對我們不利的事。他在那個年輕人那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筆記本，像是學生用的格紙本，然而里面的內(nèi)容卻完全不是學生的功課，這個自稱叫赫特的年輕人記下了他所聽到和看到的每一件事。因為我經(jīng)常去波拉姆的電話間，所以這個年輕人聽到了很多事，雖然只是只言片語，不過他的記錄是好是壞全憑你怎么看了。路易還發(fā)現(xiàn)了他的駕駛證，發(fā)現(xiàn)他的真實名字是詹姆斯什么比姆，”奈蒂想了一下“噢，是詹姆斯帕爾默比姆。而且我們還在他的筆記本中發(fā)現(xiàn)了他父親的名字，他的父親是一名醫(yī)生。那個年輕人并不像他說的那樣從大學里面肄業(yè)了，在他的行李里面我們找到了他的大學文憑。你能想到他究竟是學什么的嗎？”

    我平靜地答道：“新聞?！?/br>
    “是的！他想把他的故事——我們的故事——登上報紙！我們一定得采取行動，不知道你明白了沒有？就在你、蘭格和米勒搜查瓦克——拉塞爾的那間電話間的早晨，路易發(fā)現(xiàn)了這些。可是當時那個年輕人一直在場，所以路易根本沒有機會把這些告訴我。后來，在我下賭注的時候，路易把我賭注下面的一張紙拿走了，那是安娜商店的帳單。我想你還記得那張紙吧？后來，你們?nèi)齻€人就出現(xiàn)了?！?/br>
    我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說：“那張紙，噢，是的——”

    奈蒂點了點頭“是的，就是我嘴里嚼的那張紙條，蘭格為此開槍打我，因為他根本找不到其他的證據(jù)。當時我受傷了，那個叫吉米比姆的年輕人那時在隔壁，后來路易告訴我，那個孩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顯得十分慌張，因為他不知道警察會不會搜查他的東西，他不想那些筆記本被別人發(fā)現(xiàn)，他一定是想要在它們被公開之前多記一些。于是路易就讓他從窗戶那兒逃出去，可是他有些猶豫不決。路易對他說，走吧，還猶豫什么？這時，你走了進來，路易隨手扔給他一支槍，你幫我們解決了這個難題?！?/br>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手里的自動手槍漫無目的地指向前方，這支槍，我曾經(jīng)用過，我的父親也曾經(jīng)用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肯帕戈納走了進來，他的手里沒有拿槍，不過臉上卻是一副兇神惡煞般的表情，再加上那些凝固的血跡，看上去陰森可怖。他徑直向我走來，幸好我的手里還拿著槍。

    就在這時，奈蒂伸手攔住了他，肯帕戈納迷惑不解地向奈蒂彎下了腰。奈蒂對他輕聲說了些什么，肯帕戈納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吧。我出去幫幫法特蒂，他還在那兒呢?！?/br>
    奈蒂點了點頭。

    這時，我把槍收了起來。

    奈蒂向我說道：“你不想喝點兒什么嗎，黑勒？我有一些相當不錯的酒，可惜我自己卻不能喝，這都怪那該死的胃，酒精會要了我的命的?！彼恼Z氣充滿了同情“振作一點，年輕人，你一定會想出辦法向你的女孩做出解釋的。”

    我沉重地搖了搖頭，說道：“我殺了她的弟弟。”

    奈蒂笑了“這事只有你我知道，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安睡在陶場的空地里了，對我們來說，他只是一個不相干的死人，別去管他了！”

    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雖然我的雙腿軟弱無力，可我還是站了起來。

    奈蒂緩緩地走了過來，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忘了這件事吧，我的朋友，你已經(jīng)受夠了，還是回去睡覺吧?！?/br>
    我機械地說：“我要殺了你?！?/br>
    奈蒂笑了“可是你并沒那么做，你幫過我的忙，我也幫了你，現(xiàn)在咱們兩個人扯平了?！?/br>
    “那個‘金發(fā)碧眼’”

    奈蒂打斷了我的話“什么‘金發(fā)碧眼’？還是忘記他吧，槍殺已經(jīng)成了歷史。以后當人們再想起芝加哥的時候，只會想到世界博覽會，沒有槍殺，沒有匪徒?！苯又钟行┳院赖貑栁摇澳阌X得我的博覽會怎么樣？”

    “你的？”我驚訝地問。

    奈蒂自得地笑了，點了點頭，然后說：“在博覽會上的每一部分，無論是大是小，我都能得到一些甜頭。這就像像一次嘗試性的經(jīng)營?！?/br>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有些故作夸張地聳聳肩，然后說：“為了一切，也是為了這個國家。我們可以控制這個衰退的世界，我們已經(jīng)控制了酒業(yè)，這就是說，全國的酒館都要出售標志著我們品牌的啤酒和白酒，他們也必須出售我們承銷的軟飲料。此外，他們還得從我們這里購買椒鹽卷餅和薯片。我還要讓四十八個州的每一家旅店、餐館、雞尾酒館、私人俱樂部都這么做，就像艾爾以前說過的那樣，我們要看到在美國出售的每一瓶檸檬汁都是我們的，這可是一筆大買賣。所以呢，那些靠玩槍打天下的日子結(jié)束了，讓那些去搶銀行的繼續(xù)玩槍吧，就像那個叫狄克的家伙，讓他登在報紙的頭版上吧。我需要制造新聞，成群的鄉(xiāng)巴佬持槍搶劫小鎮(zhèn)上的銀行，這樣警察們就不會無事可做了。而我們呢，則要遠離那些聒噪的新聞。好了”奈蒂看上去十分疲憊“你呆在這兒吧，我去為你叫一輛出租車。如果你想喝點牛奶的話，柜子里面有杯子，冰箱里的羊rou你也可以隨意享用?！?/br>
    說完，他就把我一個人留在了廚房里。

    我覺得胳膊下的槍十分地沉重。

    吉米和瑪麗安小時候的合影還靜靜地放在桌子上，我把它又放回到錢夾中。

    然后，我就無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過了一會兒，奈蒂叫醒了我，他還穿著睡褲，把我送到了走廊的盡頭。然后他告訴我，穿過大廳以后，再從大門出去，出租車就在前面的臺階下等著我。

    “去哪兒？”出租車司機問道。

    “塔城。”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