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真相(十)
眼前的鮮血觸目驚心,讓我緊張的幾乎昏厥過去。產后大出血被稱為血崩,非常形象,那是產婦死亡的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我在之前盡力做好了一切準備,關于生產時可能存在的問題基本上全部考慮過,但我畢竟不是專業(yè)的大夫。 我沒有先進的醫(yī)療工具以及藥品,只能用書本上那些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的急救措施阻止血崩的繼續(xù)。輕語一直沒有昏迷,她是清醒的,她看不到自己流出那么多鮮血,只不過虛弱的身體在輕輕的發(fā)抖。 我想,她也能感覺到,死亡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沒事的,一點小問題,很快就會好,別緊張?!蔽也粩嗟膿嵛克M梢枣?zhèn)定。 產后出血最主要的病發(fā)原因是宮縮乏力,這需要嫻熟的按摩力度和技巧,幫助產婦盡快的恢復收縮狀態(tài)。我以前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不過我過去的工作就需要細致和耐心,所以我掌握的很快,過了一會兒,出血量明顯減少,癥狀在漸漸消失。 “好了好了,一切都好了,你和孩子,都會很好......” 我的手上全是鮮血和汗水,轉頭看看輕語,她已經昏睡過去了。我的心驟然緊張起來,趕忙就去試探她的鼻息。 萬幸,她還在呼吸著,盡管那種呼吸顯得很微弱。 這個夜晚,就這樣過去了,當初春的第一縷曙光從洞外透射進來時,我所看到的,是生命的初生還有希望。她的孩子非常健康,時常會哇哇的啼哭,小家伙好像一直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中,那稚嫩的哭聲不斷感染著我,看著面色蒼白的輕語,還有她身邊的孩子,我?guī)缀跞滩蛔∫鳒I了。 我們沒有可以讓她快速補血的東西,只能用民間傳統(tǒng)的一些補品慢慢的滋養(yǎng)她。在之后的幾天時間里,我感覺到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無可恢復的虛弱,那種虛弱簡直無法形容,就好像一陣風吹過來,都可以奪去她的生命。我非常擔心,卻沒有別的辦法,現在帶她出山,已經來不及了,她絕對承受不了顛簸。 我一直守在床榻邊照顧她,陪伴她,三天之后,初生的孩子第一次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打量這個陌生又新奇的世界。我隱隱知道這個孩子是誰,在她睜開眼睛的一瞬間,我心靈上最脆弱的那一塊,又被觸動了。 她茫然無知,那雙水靈靈又純凈的眼睛,像是被一層灰霧籠罩著。她雖然睜開了眼睛,但是卻看不到關于這個世界的一切,從她降生起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她之后的人生,將會在一片黑暗中度過。 但她還體會不到這種痛苦,她伸著自己兩只柔嫩的小手,試圖去觸摸母親,當她的手摸到輕語那張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時,初生的孩子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我不忍再看下去,她那么小,那么可憐。 我在床榻邊連著守了一個星期,每天只有很短暫的時間可以睡那么一會兒,雙眼熬的通紅,面頰也深凹了下去。但是輕語的狀況越來越糟,有時候,她看似在睡覺,其實已經陷入了無意識的昏迷中,每當此時,我都會竭盡全力喚醒她,我預感到如果我不喊她,她就會一直睡下去。 悲哀在刺痛我的心,不管我是否承認,是否愿意面對,但我心里的感覺已經清晰的告訴我,輕語,要死了。 在這樣困苦的狀態(tài)下,輕語勉強又堅持了兩三天,她沒有力氣說話,沒有力氣用任何肢體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偶爾清醒的時候,她會轉頭望著我所在的方向,一動不動的,用那雙灰色的眼睛望著我。 除了難過,我沒有別的任何情緒了。 幼小的生命降生的第十天,天氣非常好,是漫長的冬季之后最晴朗的一天。之前的一天,輕語整整沉睡了十多個小時,等醒來的時候的狀態(tài)猛然好了許多,但狀態(tài)好轉,也只不過可以讓她勉強說出幾句話,僅此而已,這對她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她微微的朝我這邊動了動手指,示意我靠近她。我彎下腰,對她道:“我在這里?!?/br> “我要......謝謝你......” 在我聽到她這句話的同時,身體驟然一抖,腦海中涌動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因為在這一剎那間,我意識到,她說話的語氣和過去完全不同,那好像是一個思維正常的人對他人表達謝意的最普通的方式。 “謝謝......謝謝你陪我......陪我走過生命中最......最痛苦的一段時光......”她說話非常吃力,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卻要分幾次才能說完。 她的目光無法表露感情,但是我分明可以感受到,她的思維正常了,她清楚的回想起之前發(fā)生過的一切,回想起在大雁坡經歷的事情,回想起這么長時間來在荒山中的朝夕相處。 她的思維清醒了,這讓我一瞬間就認清了自己現在的位置。我與她之間,只是意外的相遇,就這么簡單。她不會再錯把我當成另外一個人,不會再需要我的擁抱。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本不該產生任何感情。 但是,有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忘的一干二凈?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有句話......留給你......它或許沒有任何用處......但還是要留下來......”輕語急劇的喘氣,雙手緊緊抓著褥子,胸膛在病態(tài)般的起伏。 她不行了,我能預感到。但是面對一個將要死去的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任由自己的心繼續(xù)破碎著,痛徹心扉。 “大雁坡......石鼎符文......”她用盡自己全身上下最后一絲力氣,我意識到,她在彌留之際留下這句話,其實只是不想讓自己的解讀就此斷絕,她必須把相關的信息留下來,至于這些信息以后將會漂流到什么地方,落入什么人手中,她已經無法控制。 在過去,我對石鼎鳥喙銘文的含義非常好奇,一心想要弄明白,但是我被現在的情緒感染,我突然就不想知道這些秘密了,我情愿永遠不知道它,只要讓她可以再活下去。然而這只是一廂情愿,死神想要帶走的人,誰都挽留不住。 “石鼎符文......所代表的......是......”輕語又重重喘了幾口氣,一個字一個字艱難的道:“這個世界的......本質......” 以我現在的理解能力,根本無法理解這句話,但是我不能再追問,而且她也沒有力氣再解答。說完這句話之后,輕語渾身上下的氣息仿佛一瞬間就被抽去了,生機在慢慢離她而去,那雙本來已經是灰色的眼睛,更加暗淡。 “謝謝你......最后一個請求......我死之后......把我丟到一個......一個沒人的地方......”她拼盡全力,說出自己人生中最后一句話:“我不想......不想讓任何人......再找到我......” 我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眼淚給浸透了,那根本控制不住。淚水在無聲無息的滑落,我無力去改變這個悲劇,只能用眼淚來祭奠這個女人,曾經帶給我一絲溫情和感動,悲哀和快樂的女人。 她的意識開始模糊,這一次模糊,將會是最后一次,永遠無法再清醒過來。她努力睜大自己的眼睛,然后慢慢轉過頭,試圖去看一眼身旁那個幼小的生命。她說不出話了,我也看不到她的目光,但在這一刻,我和她的心靈仿佛是相通的。 幼小的生命尚不知道在此時,將會發(fā)生世間最慘痛和悲涼的離別,她也睜著那雙灰色的眼睛,小手在不斷的劃動,撫摸母親的臉龐,嘴里發(fā)出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音節(jié)。 輕語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無聲的哭著,淚如泉涌。她的人生里或許有太多太多的遺憾,這導致在生命最后的關頭,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要遺憾的事情具體是哪些,可能唯一讓她放心不下的,就是身邊剛剛出生不久的孩子。 她哭著,望著我,她在哀求,她無力的想要動動手指,去摸一摸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她想說什么,我把孩子抱起來,放到她的眼前,讓她已經干裂的嘴唇輕輕吻了吻孩子稚嫩的臉龐。 這個孩子,是她最后一個牽掛,至死都不能放下。 “放心走吧......”我把孩子抱在懷里,慢慢對她道:“我會盡自己所能,照顧她......” 在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輕語滿是眼淚的眼睛一下子就閉上了,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這絲笑容最終凝固起來,像是與一九八六年的時光一同沉淀,永遠留在了這一刻。 她,死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