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王子無憂
楊颯茫然地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為什么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楚云飛和方木就不見了?莫非他們也被這座城給吃了 她生生地打了個冷戰(zhàn),環(huán)顧四周,找不到一絲生命的氣息,突然,她身子一顫,轉(zhuǎn)頭望向遙遠(yuǎn)的天際,那里有一座直插天宇的高塔,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正從高塔頂一波一波地蕩漾開來,似乎整座大夷城都被那力量籠罩其中。 她連忙閉上眼睛,在她的意識之中,出現(xiàn)那個力量的影象,就像是一顆石子落入池中,蕩起層層漣漪,在那漣漪之底,有一團(tuán)黑色的,熟悉的光。 是尸毒!她睜開眼睛,心中一陣激動,尸毒竟然在高塔的下面! 她連忙往塔的方向奔去,沒跑出多遠(yuǎn),腳下的步子又緩了下來,離尸毒越近,她的生命就越接近終點(diǎn),也許她不該來這里,畢竟,天嬰蠱并不是她所做,為了它犧牲,值得么? 這個念頭在她心中一閃而過,她不禁扇了自己一耳光,天嬰蠱的暴斃和尸毒的泄露她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她當(dāng)初出發(fā)之前就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生命將那可惡的尸毒封印,為何現(xiàn)在卻又突然心生膽怯? 如果她是麒麟昭嵐,也許可以不犧牲任何人便將之收服,但是她抬頭望了望那高聳入云的塔,不禁苦笑。 可惜,她不是! 所以唯一的辦法,只有犧牲自己! 眼淚不爭氣地從她眼中洶涌而出,她無數(shù)次告訴自己要堅強(qiáng),但真正面對死亡的時候,她卻是如此的怯懦。 雙腿像灌了鉛,楚云飛和小幽不在也好啊,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己打算以身殉葬,恐怕會發(fā)瘋吧? 云飛,希望你沒事,也許,我們真的是有緣無份。 天空,是一片冰冷的藍(lán),不見一絲云彩。 楊颯望著眼前像心臟一般微微跳動的黑色光球,不知道是該喜還是悲。 在它的周圍,印著八卦,每一卦都清晰可辨,光球便在這卦中,仿佛罩著一層透明的薄膜,無論如何掙扎,都出不了卦去。 想必這就是路杳設(shè)下的結(jié)界了,若要收服尸毒,必須揭開結(jié)界,讓尸毒上她的身,然后再砍下她的頭。她是養(yǎng)蠱之人,身體天生就是蠱物最合適的宿主,只要尸毒一上身,必然立刻合為一體,密不可分,那時若是她死了,尸毒也就會隨著她的生命一起,不復(fù)存在。 可是這個八卦,要如何揭開?沒有方木在身邊,她有勇氣殺死自己么? 她不敢再想,只是望著那光球,實(shí)在不知如何是好。 倏地,天空突然一黑,她抬頭,看到一團(tuán)火,裹著一塊巨大的巖石,像隕落的星辰一般,向她直直地砸了下來。 她大驚,想逃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地望著火石越來越近,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轟”一聲劇響,她認(rèn)為自己一定已經(jīng)死了,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疑惑地睜開眼,她詫異地看著將自己包裹住的火石,熊熊火焰還在燃燒,卻沒有一絲熱量。她伸出手,試探著去觸摸巖石壁和火焰,卻摸了個空。也不知道是火焰穿過了她的身體,還是她的身體穿過了火焰,她從巖石中走出來,原本安靜的街道突然出現(xiàn)了許多人,天空中烏云滾滾,烈雷陣陣,巨大的火石從烏云中雨點(diǎn)般落下,砸在地上,火迎風(fēng)而起,瞬間便將整座城市包裹在可怕的烈火之中。身穿古樸衣服的人們在街上驚慌失措地奔跑,手上挽著細(xì)軟和兒女,眼中是深深的絕望。 楊颯看著無數(shù)人從自己的身體里穿過,就像在看一場真實(shí)得可怕的立體電影。毫無疑問,這應(yīng)該就是萬年之前巴國滅國時的情景,所有人都在奔逃,沒有人能夠反抗天帝的憤怒。 可是巴王呢? 不是說歷代巴王力量累加,已經(jīng)近乎于神了,為何他的子民還在承受苦難,他卻不見了蹤影? 就像是回應(yīng)她的疑問,面前的承天塔頂突然冒出一個光點(diǎn),向天空激射而去,在空中如煙花般盛開,蔓延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鋪天蓋地而來,將整座城包裹其中。火石遇到那網(wǎng),便像是紅糖一般融化了。 民眾不再奔逃,他們的眼中流露出驚喜,望著那高聳入云的塔頂,大聲歡呼起來。 “王子!是王子!” “王子萬歲!” “無憂王子萬歲!” 民眾的激情震天動地,連承天塔都在顫抖。楊颯聽到“無憂”二字,心中忽然一痛,隨著眾人一同望向那高塔的彼端,像在仰望蒼穹。 王子?為何是王子?出來主持大局的不應(yīng)該是巴王么? 驀然之間,高塔的門無聲地開了,她看到一個人影從門內(nèi)走了出來,緩緩走到她的面前,深深地看著她。在被他凝望的那一刻,一切似乎都變得遙遠(yuǎn)了,漫天的火光,民眾的呼號,即將到來的戰(zhàn)爭,所有都不再重要。 那是一個身披盔甲的少年,眉如遠(yuǎn)山,眸如星辰,精致的五官,頎長的身材,一雙漆黑的眸子里滿是冬天最溫暖的泉水,流淌著難以抵擋的善良。 為何?為何如此熟悉,卻找不到記憶的痕跡?明明曾有過交集,如今相遇,卻恍若陌路。 那少年微微一笑,轉(zhuǎn)身便走進(jìn)了塔里,楊颯一驚,本能地追了上去,將那封在八卦中的尸毒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她進(jìn)入塔門的那一瞬,滿城的幻象突然之間消失了,天空依然湛藍(lán)如水。 門,緩緩地合上了。 塔里出奇地大,偌大的廳堂全是用石頭砌成,石頭之間的縫隙小得插不進(jìn)一張紙。四周墻壁上雕刻著各種各樣的圖騰,都經(jīng)過高度藝術(shù)化,呈現(xiàn)出一種神秘而內(nèi)斂的美。最令她驚訝的,要算大廳中央那蜿蜒向上的樓梯了。 原來這塔并沒有太多東西,中空,墻壁直上直下,高不見頂,只在中央的地方矗立著一根巨大的柱子,直通塔頂,一條樓梯繞著柱子蜿蜒盤旋,像纏在上面的一條蛇。所有的東西都是用青石做成,只有那樓梯,卻是奇怪的黑色,也不知道用的是哪種材質(zhì)。 少年身后的白色披風(fēng)被風(fēng)鼓起,發(fā)出獵獵的聲響,上了樓梯,往上走去,步子輕盈,并不見快,卻令楊颯怎么也追不到。那樓梯很陡,沒跑幾步,她就累得氣喘吁吁,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了。而那少年還不緊不慢地走著,似乎并不覺得累。 雖然累得七魂跑了六魄,她還是得跟上去。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信念,竟然像咒語一般牽引著她,跟隨著那少年。 他的背影,如此熟悉。 后來的路似乎沒有那么難走了,她的步子越來越輕,速度越來越快,到后來簡直就是在飛了。不多時,便到了承天塔塔頂,與樓梯相連的是一個巨大的天花板,天花板上雕刻著一只非鹿非馬的動物,姿態(tài)優(yōu)雅高貴得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 鹿角,馬身,黃毛,圓蹄,雖然與史書記載不同,但楊颯一眼便看出那是百獸之王,堪與龍鳳媲美于天下的麒麟! 少年往上走去,竟然穿過了石頭做的天花板。楊颯臉色一變,連忙追上去,剛剛走到樓梯的盡頭,頭就要碰到天花板時,天花板突然如鮮花盛開一般轟然打開,塔頂竟然別有洞天! 沿著樓梯越過門,天花板又合在了一起,那竟然是一座小小的宮殿,圓形的房間,修建得富麗堂皇,美侖美奐。石頭做的桌椅,都用軟軟的絲絨蓋著,地板上鋪著潔白的地衣,像鋪了一地的白云,桌子上放有銅制香爐,只可惜爐寒香冷,不見氤氳,四周掛著粉紅色飾有水晶流梳的帷幔。在房間的正北方,有一張圓形的床,床上垂著白色的紗幔,上面點(diǎn)綴著點(diǎn)點(diǎn)暗紋,高貴而不失典雅。 只是在床的一角,有一條鐵鏈,玄冰一般,宛如刑具。 一人頎長的身影立于宮殿正中,背對著她,身上穿著一件牛仔衣褲,及腰的長發(fā)宛如流瀑。 那少年向她奔去,身體變得透明,隱入了她的身影,重合在一起,竟然如此默契,不差分厘。 “小幽!”楊颯終于止不住叫起來。李幽聽到她的呼喊,轉(zhuǎn)過身,眼中的笑如同冬日最溫暖的清泉。 雖然容貌差了太遠(yuǎn),楊颯還是一眼看出她的神情,與那容貌秀美的少年,何其相似! “昭嵐。”她一笑,恍若隔世。 “無憂。”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從嘴里跳出來,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小幽,你究竟是誰?為何連你,也認(rèn)識昭嵐? 李幽再笑,竟然是傾國傾城的模樣:“是的,昭嵐,我就是無憂,巴國最后一位王子?!?/br> 王子?楊颯不信,她明明是女子。 看到她茫然的模樣,李幽的神情轉(zhuǎn)而有一絲落寞:“我忘了,你不是昭嵐?!?/br> 不是昭嵐!這句話像劍,直刺她心靈深處最柔軟的角落。 “昭嵐已經(jīng)不在了,雖然你有她的記憶與力量?!崩钣木従彽氐馈叭f物皆有法,命運(yùn)不可違,一切都是天意。阿颯,既然你有昭嵐的記憶,不會不記得這巴國帝都,不會不記得這承天塔,不會不記得我。” 楊颯依舊茫然。 李幽先是一驚,然后微微嘆氣:“昭嵐啊昭嵐,你這又是何苦?你就這么厭惡我嗎?甚至連記憶,都不愿意留下我的影子?你忘了,我們曾經(jīng)是彼此的唯一啊?!?/br> 楊颯聽見如此說,呼吸微微一窒,彼此的唯一?莫非她與昭嵐可是她們都是女子??! “也罷,既然你用封印封住了記憶,我便將那封印解開吧。你已故去,想必也不會在意了。”她抬手一揮,楊颯眼前一黑,仿佛進(jìn)了一個不知名的時空,在永無的黑暗里觀看別人的記憶。 那是一座幽靜的山林,水凈天明,綠樹成蔭。一只成年麒麟在梧桐樹下艱難地生產(chǎn),它閉著雙眼,渾身顫抖,似乎經(jīng)受著極大的痛苦。歷經(jīng)了三個日出與日落,它肚子里的孩子終于下來了,是一只幼小的麟,渾身通紅,掙扎著爬向母親的肚子,湊到rufang處喝奶。誰知那rufang里流出的竟是血,母麟儼然已死去多時。幼麟喝不到奶,餓得嗷嗷直叫,這個時候,一個白衣飄飄,玉樹臨風(fēng)的少年走了過來,將那幼麟抱在懷里,轉(zhuǎn)身離去。 畫面一轉(zhuǎn),楊颯又看見一座輝煌的宮殿,那白衣少年跪在一位高坐于王座上的中年男子面前,中年男人見了幼麟,頓時大喜,舉國同歡,令臣子在高可通天的承天塔上修建一座小宮殿,專由幼麟居住。 畫面再轉(zhuǎn),幼麟漸漸長大,想要離開承天塔,巴王跪地請求它留下,依然不允。巴王終于震怒,取來萬年玄冰,制成鐵鏈,將麒麟囚于承天塔上。夜晚,白衣少年輕撫麒麟皮毛,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憂傷。 畫面轉(zhuǎn)過,某個深夜,白衣少年遠(yuǎn)征歸來,滿身疲憊,來到麒麟面前,緩緩解下戰(zhàn)袍。那冰塊一樣冷的盔甲下面,儼然是少女柔媚迷人的身軀。 那一夜,她抱著它,一直到天明。 畫面徒轉(zhuǎn),天罰從天而降,火石降臨,巴王長年沉迷酒色,力量與早已轉(zhuǎn)給她,他丟下臣民南逃,卻被火石擊中,頃刻死去。 戰(zhàn)火漫天,天帝的天兵將至,結(jié)界已不能再抵擋,她來到承天塔,依然是戰(zhàn)甲在身的英俊少年模樣。她蹲下身子,輕撫麒麟的皮毛,為它打開鐵鏈,將手中玄冰一般的劍,插在床后,起身毅然離去,不再回頭。 麒麟悲戚,仰頭長嘶,火光自天井傾然而下,打在它的身上,它緩緩起身,已是少女的模樣,長發(fā)及地,冰肌玉骨。 那種美,不是來自外表,而是來自它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骨頭里所滲出的絕色傾城,比之容貌上的風(fēng)華絕代,更加攝人心魄。 窗外戰(zhàn)火連天,窗內(nèi)傾世容顏。 但她的知己已不在,剛剛修成人身的麒麟,無法與上天抗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唯一伴隨自己度過童年的朋友,走向黃泉。 那種痛苦,她無法承受。 所以她用封印封住了所有關(guān)于她的記憶,從此她的意識里將再也沒有她,唯一留下的,只有她給她的名字。 昭嵐。 睜開雙眼,楊颯已是淚流滿面,一只手伸過來,為她拂去腮邊的淚。她望著李幽淡淡微笑的臉,心中涌起浪潮一般的悲哀。 “在前世,我的父王一直想要個兒子,只可惜他后宮佳麗三千,也只得了我這么一個女兒。所以,他一直將我當(dāng)作兒子來撫養(yǎng)?!崩钣牡难?,溫柔而凄涼“我從小都沒有朋友,直到遇到了你,昭嵐。只有你愿意聽我說心里話,只有你會用最無邪的目光看著我,只有你”她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可我卻對你做了那么過分的事,把你鎖在這里,用那么冷的冰昭嵐,你該很恨我吧?” “我不是昭嵐”楊颯握住她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但是我能感覺到她的心,她很喜歡你,在她的童年里,你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是嗎”李幽抱著她,眼中有晶瑩的光在涌動“那真是太好了” “小幽。”楊颯的心顫抖了一下,道“你不恨我么?我吃了你的昭嵐讓她魂飛魄散” “那不是你的錯?!崩钣牡闹父采纤拇剑馈拔艺f過‘一切皆有法’,我們都逃不過命運(yùn)的擺布。況且無憂王子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我是李幽,是你最好的朋友李幽?!?/br> 楊颯的心生出融融的暖意,緊緊握著李幽的手,什么話也不說,有時候,真正的感動并不需要語言來支撐。 “阿颯,你看?!崩钣霓D(zhuǎn)過身,手一揮,床上那垂下的沙幔便向兩邊退去,露出一把銹蝕的長劍。 “這是”楊颯上前幾步,見那把劍滿身都是紅色的鐵銹,劍柄是黑色的,上面雕刻著奇怪的圖紋,直直地插在一方五米左右的圓形祭壇上,劍下是紛繁神秘,卻不失大氣的圖騰。 “這就是巴王劍?!崩钣牡馈爱?dāng)年我知道以我的力量無法與天帝抗衡,便把劍留在這里,至少讓它能夠保護(hù)你。只是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在那個時候突然變成人形,而且,為了保護(hù)這把劍,你還設(shè)下了結(jié)界?!?/br> “結(jié)界?”楊颯一驚“莫非那圖騰就是結(jié)界?” “結(jié)界,一共有兩道?!崩钣挠纳畹暮谏永镉吵霭屯鮿Φ挠白樱谒闹車?,包裹著兩層光,一層黑一層紅“除了圖騰,還有那些鐵銹?!?/br> “那需要我?guī)湍憬忾_封印嗎?”楊颯忙問。 “不必了。”李幽笑道“你的力量和記憶都未恢復(fù),只是個半吊子,恐怕連怎么解都不知道呢?!?/br> 楊颯臉一紅,小聲地嘀咕:“不用說得這么坦白吧” “阿颯,你往后退一退?!崩钣牡纳袂橥蝗粐?yán)肅起來,楊颯非常聽話地往后退去,一直退到角落里。 李幽的身體突然泛起一層白色的熒光,薄薄地包裹著她的身軀,一股強(qiáng)大的氣息像火焰一般從她身體里冒了出來,在空中不停地往上跳動。圖騰上的銹劍似乎感受到她那熟悉的力量,竟然微微震動起來,漸漸的便越來越激烈。一絲光如流水般從劍下涌出來,順著圖騰的凹槽流動,不多時便蔓延了整個圖案。 倏地,一層薄光沿著圓形的祭壇升了起來,蛋殼一般包裹住銹劍。李幽眼中光華一轉(zhuǎn),向它伸出手去,唇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 “我的劍啊,你已經(jīng)在此等待了我近萬年,如今,是該回歸的時候了?!?/br> 沉寂多年的寶劍終于放出萬丈白光,匯聚成幾束直插天際,塔頂?shù)木奘荒前坠庖粨?,竟然轟然炸開,碎石向外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