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離幻術
塞勒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陷入極度的昏迷,身上的黑色斑塊已經(jīng)開始腐爛,變得黏稠,一進病房就能聞到刺鼻的惡臭。 阿颯,院方認為這種病會傳染,你盡快出來,楚云飛站在玻璃窗戶外面,對著身穿深藍色隔離衣的楊颯道,否則醫(yī)院會把你也隔離起來的。 楊颯在隔離病房里對楚云飛粲然一笑,楚云飛稍稍愣了一下,心中溢出洋洋暖意。自以為是地想,看來阿颯果然是喜歡上我了。 楊颯這個時候心里卻只有那重病彌留中的老人,她從衣袋里掏出一只具有苗族風格的小小的荷包,散發(fā)出淡淡的草藥香。 這個荷包是小時候奶奶繡給自己辟邪的,里面放著許多種珍貴藥草,只可惜,偏偏沒有續(xù)蛇草。 她將荷包放進被子里面,傷口化膿程度稍稍減了減,但仍然沒有停止的跡象。楊颯長長地嘆了口氣,看來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克洛封印了。只是積壓了七百多年的怨恨,真的就這么容易能消散的嗎? 阿颯,楚云飛在屋外開始催促,好了沒有?醫(yī)生說過不能超過三分鐘。 再等等。楊颯朝著病房四周看了看,從衣服里掏出一只錦囊,帶這些東西進來可真不容易,若不是給檢查的護士吸了點迷香,這些有毒的東西只怕早就被沒收了。 她從錦囊里掏出幾顆圓圓的珠子,白得如同最純凈的雪,一出袋就泛起一層淡淡的青色熒光,在沒有開燈的特護病房里顯得尤為刺眼。 楚云飛一怔,阿颯想要干什么? 楊颯從容地將白珠子在病房的四個角各放了一顆,最后又在塞勒的額頭上放了一顆。老人的額頭上正好有一塊黑斑,爛出了一個軟軟的洞,里面全是白色的膿液。她強忍著惡心,將珠子嵌進了洞里。 做完這一切,她長長地舒了口氣,終于打開門走了出來。楚云飛靠在窗戶上,眸子一動,竟然看見幾條白光從珠子里迸了出來,像線一般糾結交錯,結成一個奇怪的圖案,其終點,正是塞勒的額頭。 那是什么?結界嗎?楚云飛驚道。 是的,楊颯扯下頭上的藍色頭套,坐在長椅上,說,那是古書上所記載的骨石結界,每顆珠子都是用活人的骨頭做成的,相傳來自魔國。只要在人間布下這樣的結界,即使是妖魔,也無法越雷池一步。 這么說,我們就等著克洛來自投羅網(wǎng)了? 不,還沒完,楊颯低下頭,看著長椅下面那只長條形的陶罐,道,楚云飛,看來又得借用你們家的勢力了,在這里點火,怕是會被醫(yī)院打出去吧? 楚云飛心里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皺起眉頭問道:你打算干什么? 也沒什么,楊颯的唇微微翹起,難得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只不過找了一堆蠹蟲毒草,想在這里做燒烤罷了。 楚云飛額頭上滲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希望老爸的面子夠大,否則這輩子都別想再進這家醫(yī)院了。 楊颯附下身,剛想去拿陶罐,手卻顫抖了一下,猛地抬起頭,看到楚云飛靠在對面的墻上,正用玩味的眼神望著自己,這樣的神情,似曾相識。 怎么了?楚云飛奇怪地問。 楊颯倒吸了口冷氣,看到他的背后延伸出一團黑色的濃霧,像暴風雨來臨前的烏云一般,逐漸擴大。 阿颯?楚云飛疑惑地朝身后看了看,依然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然而在楊颯的眼中,他的身體正褪去一層顏色,從頭頂往身下蔓延。顏色褪后,現(xiàn)出一個器宇軒昂的男子,一身白色古衣,星目劍眉,棱角分明,黑色長發(fā)束在頭頂,仿佛從古畫中走出來的俊美貴公子。 可是楊颯卻覺得恐懼,一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恐懼。 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子究竟是誰?為什么她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似乎在很久之前,這個男人曾經(jīng)深深地傷過她的心。 他是誰?楚云飛應該是龍神才對???這個男人是誰? 阿颯!楚云飛臉色大變,向她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幾乎歇斯底里,你看到什么了?是幻覺!快醒過來!這是克洛的陷阱! 不楊颯竟然覺得全身都在顫抖,不要過來! 楚云飛的臉上現(xiàn)出受傷的神情,原本想要伸過來撫摸她的手,卻生生地停在半空中。那團烏云蔓延過來,籠罩住他的身體,仿佛一只巨大的怪物將他整個吞噬。 楚云飛!楊颯一驚,恐懼一掃而光,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剛想撲過去救人,便見烏云往兩邊一分,一道透明的影子鉆了出來,酒紅色的頭發(fā)下是絕美卻妖異的容顏。 你的眼睛是可以相信的么?菲兒克洛咯咯嬌笑,潔白如玉的食指輕輕點在她的唇上,你同生共死的朋友與戀人,真的可以相信么? 你楊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濃郁深沉的哀傷。 被最愛的人背叛,很痛苦吧?菲兒。克洛傾國傾城地笑,笑容中充滿了媚惑的氣息,無法相信最親近的人,無法相信自己親眼所見,是一種多么恐怖的無助和孤獨啊。昭嵐,你被騙了!騙得如此徹底!從一開始,你就錯了! 她在說什么?楊颯的腦袋里一片空白,她的話似乎內(nèi)含玄機,勾動她心靈深處那最深沉的記憶,可是可是她為什么就是想不起來! 那個男人是誰?是誰? 他真的是楚云飛嗎? 現(xiàn)在你明白我和我母親的痛苦了吧?菲兒的臉因為憤怒和怨恨而漸漸扭曲,我們的親人和最信任的仆人背叛了我們,將我們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這七百多年,我一直沉睡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就是為了等待復仇的這一天!我要讓那些背叛我們的人,嘗盡我們所受的苦難! 楊颯大腦一片空白,坐在長椅上無助地向那鋪天蓋地的烏云張望。楚云飛,你在哪里?為什么我看不見你?你 現(xiàn)在的你,真是可愛。菲兒在她耳邊囈語,唇角勾起一道詭異的笑容,伸手覆上她的脖子,猛地一收,真可惜啊,你還沒來得及啟動骨石結界,不過我不會殺了你的,等你醒過來,塞勒已經(jīng)下了地獄。 楊颯抬起頭,覺得一陣窒息,忽然之間,她的嘴角居然溢出一道神秘的微笑,笑容璀璨,宛如明星。 什么?菲兒臉色一變,只覺得背后一道強大的力量席卷而來,重重地擊在自己的背上,她發(fā)出一聲慘呼,口中噴出白色的鮮血,染了楊颯滿身。 烏云潮水般褪去了,菲兒跌落在地上,不感置信地抬頭,這個動作令她脖子一陣劇痛。 楊颯從椅子上站起來,楚云飛眼中是冷酷得近乎憤怒的光芒,右手上似乎還有蘭色的熒光涌動。 為什么?菲兒不甘地道,你們不是都中了我的幻術么? 你錯了,楊颯笑,恰恰相反,是你中了我們的幻術。 這這怎么可能?菲兒無法相信。 你真的認為我沒有啟動骨石結界嗎?楊颯從椅子下面捧出陶罐,揭開蓋子,一縷草藥的清香混合著絲絲青煙裊裊而出,四周的空氣清澈起來,竟然浮現(xiàn)螢火蟲一般飄動的光點,宛如幻境。 原來你一開始就點燃了藥草,菲兒咬著牙,恨恨地說,我太天真了,原本以為你還如以前一樣愚蠢。我早就應該想到的。她向楚云飛斜了斜眼睛,早就應該想到的,有這個男人跟在你的身邊,你 住口!楚云飛冷冷地道,眼中光芒一閃,菲兒又是一陣慘叫,將身體包裹嚴實的紅色長裙被撕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背部涌出汩汩的白血。 你以為我們中了你的幻覺,自己已經(jīng)掌握了整個局面,而疏于防范,將整個后背的空隙都留給楚云飛,這就是你失敗的原因。楊颯蹲下身子,淡然道,可惜啊,原本你的力量在我們兩人之上的,只是你太自以為是了。 可惡!她猛地抬起身子,想要站起來,紅色長裙滑下,竟然露出她整個胸膛。楊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頓時目瞪口呆。 為什么?為什么她沒有胸部? 菲兒冷笑一聲,乘此機會奮力地從地上跳起,往空中一躍,消失無蹤,幾片愛蕪花血紅色的花瓣從她消失的地方飄然而下,打著旋跌落在楊颯的腳邊。 這這是怎么回事?楊颯還沒能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滿腦子都是那沒有胸部的白色胸膛。 因為他是男的,楚云飛嘆氣,聽了那個傳說,你還猜不到嗎?女人沒有繼承權,為什么查理還要千方百計殺死她們。原因只有一個,安托妮婭公主所生下的不是女兒,而是兒子!也許她對自己表弟的狼子野心早有所聞,才向外界公布說自己生的是女兒。 楊颯頓時無語,真有種想要撞墻的沖動,為什么一個男人都可以長得這么漂亮! 阿颯,楚云飛的神情凝重起來,望著特護病房里的塞勒,道,他已經(jīng)去世了。 楊颯一驚,連忙朝里看,病床旁放置的心跳測試儀正發(fā)出吡吡的叫聲,心跳已經(jīng)變成了一條紅色的直線。 快叫醫(yī)生!她慌張地叫。 已經(jīng)遲了,楚云飛搖搖頭,道,年邁再加上肌膚潰爛,原本就活不了多久。不過還是叫醫(yī)生來吧。說完便向走廊盡頭的醫(yī)生室走去,楊颯望著他的背影,漸漸皺起眉頭。 云飛。 楚云飛一震,轉過頭露出夸張的表情:你剛剛叫我什么?真意外,你竟然會這樣叫我。 你到底是誰?楊颯似乎沒有幽默感,沉著臉道,你的前世應該是龍神吧?可是我剛剛卻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不,確切的說,那個男人肯定與昭嵐有關,可是我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那是克洛的法術,楚云飛平靜地說,是你的幻覺。如果我的前世不是龍神,那是什么?你想太多了。 是嗎楊颯沉默下來,也許是我想太多了。 楚云飛笑了笑,轉過身走進醫(yī)生室,楊颯咬著下唇,心里滿是疑惑與不解。剛剛真的只是幻覺嗎?不,這件事情絕對不會這么簡單,楚云飛一定有什么瞞著她! 楚云飛關上醫(yī)生室的門,不知為什么,幾個醫(yī)生都似乎睡著了,趴在桌子上,發(fā)出輕微的鼾聲。他靠在墻壁上,眉頭緊皺,眼神復雜。良久,才從褲子口袋里取出一枚桃花形狀的紅玉髓吊墜,那還是剛剛認識楊颯的時候從她寢室外撿到的,現(xiàn)在回想起來,竟然那么遙遠。 不,不能讓她記起來!楚云飛緊緊握著紅玉髓吊墜,手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熒光,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如果她想起過去,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在來之前楊颯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象過楚云飛的家,但所有的想象都及不上面前這棟建筑給她帶來的震驚之萬一。 那是一座院子,江南園林的風格,隱入半山森林那片人工林場之中,就像一座孑然而立的世外桃源??吹皆洪T的那一刻,楊颯以為自己進入了時光隧道,回到了數(shù)個世紀之前,那個早已經(jīng)在甲申失落的朝代。 那是一扇在古裝電視劇中常見的朱紅色大門,門上有排列整齊的碗釘,咬著門環(huán)的是銅制的椒圖,門前三級臺階,一切都遵循古制。 楊颯下了車,目瞪口呆了半天,然后問站在身邊的楚云飛:這座園子是你們祖上傳下來的? 沒錯,楚云飛不滿地望了她一眼說,這個有什么好撒謊的? 果然是世家楊颯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正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著純白唐裝的人從里面走了出來,恭敬地說:少爺,楊小姐,夫人等你們很久了?說著抬起頭,用那雙死魚眼(楊颯語)冷冷地打量面前的楊颯,像在打量一只人形花瓶。楊颯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說毛骨悚然真是一點也不過分。她向楚云飛使了個眼色,楚云飛強忍住笑意,說,老陳,去車上把楊小姐的箱子拿下來。 是,少爺。老陳再次向衣著簡單的楊颯望了一眼,目光中帶著一絲鄙夷,徑直向bmw走去。 楊颯無語問蒼天,這個老陳真是勢利,她不過是稍微窮酸了一點而已,需要用那種眼神看她嗎? 雖然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齒,楊颯還是不得不跟著楚云飛走進大門。塞勒和辛西亞已經(jīng)死了,如果克洛還想要繼續(xù)報仇的話,下一個好對付的,自然是楚家。在和楚家父子商量之后,楊颯以楚云飛女朋友的身份住進這棟楚家老宅。楚父因為還有一些生意沒有結清,過兩天才能回來,克洛自從上次受傷之后,短時間內(nèi)恐怕也不能做什么,楚父不會有太大的危險。楊颯讓方木悄悄跟在她身邊,這才安心跟著楚云飛坐上了進山的車。 一進門,便是一個小院子,種著許多花草,其中以薔薇居多,雖然不是開花的時節(jié),卻開滿了鮮紅的花,一簇簇,繁花似錦。 楊颯先是一驚,薔薇秋天開花,違背了自然規(guī)律,必然有古怪,如果是用了什么高科技的化肥還好,若是妖怪 她心中一窒,當年畫家林克噴在畫上的血不是凝固成了薔薇狀嗎?那一朵朵開在安托妮婭公主白色衣裙上的血薔薇,沒有任何人加工,卻惟妙惟肖。如今這滿院子的薔薇,莫非與她有些關聯(lián)? 阿颯,怎么了?楚云飛已經(jīng)走出去老遠,回過頭來說,怎么對著花發(fā)呆? 沒不知道為什么,看著這些薔薇,讓她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在那幽深的小巷子里,有一家小小的古董店,店主是一位從來都穿著古裝的美麗女子。她已經(jīng)很久沒去那家小店了,自從楚曼走后,她幾乎已經(jīng)將它遺忘,現(xiàn)在看著這些開著過于繁茂的花,那女店主的容貌卻清晰得宛如電影畫面,在她面前閃現(xiàn)??吹镁昧耍难劬σ驗橐曈X疲勞,竟然逐漸恍惚起來,在那恍惚中,女店主朱顏與那個在她夢中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的紅衣女子重合了起來。 那紅衣女子對她溫柔地笑,笑容背后,無數(shù)薔薇漸次開放,燦若煙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