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字條
后宮的生活委實很是無聊,我記不得之前七年的狀況,包括我如何嫁給了褚鈺,如何在這后宮度過了七年的無聊時光,就連我幼時的事情也全然忘了個干凈。 問起碧拂我的父母,她說都在戰(zhàn)爭中死了,我原是將門之后,合族只剩我一個與其他的旁枝末節(jié)。 感情自己身世如此可憐,我捧著心口想要真切的悲痛一番。然而就算是聽她這般說起,我心中仍舊無半分共鳴,錘了錘頭,發(fā)現(xiàn)還是沒有任何悲傷情緒,就好似她說的不是我的故事,而是別人的。 “娘娘不必著急,這些記憶婢子慢慢和您說,醫(yī)官也說不能cao之過急的?!北谭鞯恼Z氣一如既往的溫和,對于我這個毛病她總是表現(xiàn)出極高的耐心。 我點點頭,心中多少有點沮喪:“我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br> 碧拂遲疑了一下:“婢子要去回宣明殿的話,您能否等婢子回來呢?”宣明殿是褚鈺的書房,給皇帝回話自然是耽誤不得。 我擺擺手說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只在宮內(nèi)轉(zhuǎn)悠,不去別的地方?!?/br> 碧拂小覷了我兩眼,終于松了口:“那好,婢子派幾個侍女跟著娘娘,不然婢子實在不放心?!?/br> 為了出去放風(fēng),我只能同意。 碧拂走后,秉著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思想。我故作威嚴(yán),將隨行的侍女全都打發(fā)了,獨自一個人悠哉的逛著昭陽殿。 昭陽殿分東西兩閣,東閣內(nèi)有含光殿,西閣內(nèi)有涼風(fēng)殿。廊閣之間,流水潺潺,香草萋萋,仿佛是另一方天地。 以上是碧拂給我介紹的,而我只覺得臺階上的白玉明晃晃的有點刺我的眼。 我在宮內(nèi)閑逛,腦海中不自覺的想起自己的封號。熙妃,隆稱赫奕曰熙,看起來確實是個寵妃該有的好封號,殊不知日后正是這個字讓我恍然想起了一切。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jīng)很暗了,我走到一間屋子前,腳步就停了下來。 我站在屋子門口仔細(xì)的想了想,終于想起這里是我的書房。 碧拂是帶我來過的,說這里出了書就是書,并沒有什么特別的。 鬼使神差的我推了門,薄薄的灰灑下來,鼻腔一癢,我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這地方,沒人打掃的嗎?我想著等下回去,要告訴碧拂好好打掃下這里。 進(jìn)了屋子,我看到一方黑漆的案幾橫在氈席上,桌子地上都是書卷。 我撿起一本,淡淡掃了一眼。 金史。 想起褚鈺的國就是喚做金,好奇心驅(qū)使我伸手捻過這史書兩頁,看到金國歷史在長安定都追溯二百余年時,撇了撇嘴。 我也不知道我為何要做這個表情,似乎是以前的我看到這段話也會這樣做。 我覺得滑稽又陌生。 又翻了一頁時,手指被書頁劃破,鮮血在那頁紙上沾了下,染了血污。我用袖子抹了下,便托出一道紅印。 這本書還真是新,看來以前的我也不喜歡讀史吧,都沒怎么翻過的樣子。 我深吸了一口氣,拿了一盞燈,尋了火折子點燃,室內(nèi)昏暗,窗子皆墜了厚厚的簾子,幽悶靜謐。 我轉(zhuǎn)身走到這書房的內(nèi)室,一張矮榻,一床素幔,這里很空,大約是我讀書讀累了小憩的地方。 確實如碧拂所說,沒什么特別的。 剛舉步要出去,一個身影就立在我面前。 我驚叫一聲,燈盞落地,蠟燭摔成兩半,滾在腳邊。 是碧拂。 她將燈座拾起來,尖利的燈錐在陰暗中發(fā)著奇怪的光澤,她開口,語氣幽幽的聽得我毛骨悚然。 “娘娘,婢子喚了您好久,怎么不出聲呢?”碧拂將燈座擺好,轉(zhuǎn)頭對我說:“可叫婢子好找。” 我驚魂未定,勉強(qiáng)找回自己的聲音,回答她:“我沒聽見?!?/br> 碧拂看了看我,臉上那么似笑非笑的神情終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我所熟悉的溫婉:“都怪婢子突然出現(xiàn)嚇壞了娘娘。” 我的心沉了沉,平靜下來,往外室走去。 “我其實是想來找?guī)妆驹挶究纯?,不然實在無聊死了?!?/br> 碧拂笑了笑:“話本啊,您等等?!闭f著淺碧的衫子一閃,到那邊的書架去尋話本了,不多時候便抱了十來本,每一本幾乎都不新了。 我問她:“我以前是不是也很喜歡看話本啊?!?/br> 碧拂笑著點頭:“當(dāng)然啊,陛下也喜歡看,不過更喜歡您講給他聽,以前在……在宮里就是這樣的,那時候您還沒失憶?!?/br> 她語氣里奇怪的停頓,讓我心里劃了個弧。 回去的路上,我看著檐角臺階以及周遭,努力的記著路,可轉(zhuǎn)了幾個回廊之后,便什么也記不住了。 我有點沮喪,不過看著碧拂手里的話本,心情就好了許多。 晚間的時候,褚鈺意外的沒有來,我獨自一個人吃了晚飯,吃得很愜意,也有點飽……嗝。 在美人靠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一歪,手中拿著話本,旁邊的小幾上還有好吃的蜜餞,我伸手翻過一頁。 突然心里一凜,又闔上它,我知道我此時的臉色多半好不到哪去,但沒有驚叫出聲已經(jīng)是我忍耐的極限了。 碧拂在一邊縫帕子,一邊不經(jīng)意的問我:“娘娘不喜歡那本嗎?” 我只覺得自己喉嚨仿佛被堵上了一般,好似灌進(jìn)了粗糲的沙土。 “我……”我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么緊張,對她說:“我有點想吃桂花糖糕?!?/br> 碧拂卻沒像往常一般去給我拿,而是關(guān)切的走了過來,問我:“娘娘臉色似乎不大好,您怎么了?” 我注意到她的眼神在我手中的書上一掃而過,背脊已經(jīng)驚出一身的冷汗。 “沒,我只是太想吃糖糕了?!?/br> 碧拂又露出那抹笑意,好似傍晚那時候:“好,那娘娘且等一等?!?/br> 我點點頭,半句話也說不出。 她走后,屋子里重回安靜,靜得足以讓人發(fā)瘋。 我打開那本書,書中夾著一張字條,我看著那筆跡,自己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反復(fù)對比,我不敢疏忽。最終確定,這張字條的筆跡就是我的。 所以,是我寫了這張字條,但是我忘了。換句話說,這是我失憶之前所寫。 而真正令我感到驚駭?shù)氖?,這字條上的話。 別相信褚鈺。 我怕得幾乎要哭出聲來,難以想象朝夕相處的人會是“我”告誡自己絕不能相信的人。 但在碧拂回來之前,我還是收斂好自己的情緒,將那字條讓蠟燭的火舔干凈。 如果褚鈺不能信,那么碧拂也就不能信。 別相信褚鈺,我?guī)缀蹩毂贿@句話弄瘋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褚鈺也沒有來,我松了口氣,如果還要和他同床共枕,我恐怕會失眠的。 第二日清晨,我便病了,張了張口想要說話,但喉嚨里仿佛火燒般疼痛。 碧拂在榻邊守著我,憂心忡忡地說:“太醫(yī)令方才來瞧過了,娘娘是染了風(fēng)寒。”話音微頓,秀致的眉頭微微一蹙:“都怪婢子昨夜未曾守著娘娘,否則娘娘也不會因為踢了被子而夜里受寒?!?/br> 我承認(rèn)我睡姿確實難登大雅之堂,說出去也會被人笑話。所以碧拂這般自責(zé),我也很是過意不去,因這本不怪她。 我粗啞著嗓子安慰她:“沒事,區(qū)區(qū)風(fēng)寒而已,吃幾服藥就好了?!?/br> 碧拂端著一小碗藥,想要喂我喝:“一日要喝兩次的,張?zhí)t(yī)開得藥最是苦澀,婢子只是心疼娘娘。” 那股濃郁的中藥味鉆進(jìn)我的鼻子,我瞥眼看著黑黢黢的藥汁,心口委實一痛。 我也心疼我自己…… “我能不喝嗎?”我抿了抿唇角,極其不要臉的這般說著。 果然碧拂搖搖頭:“不能,陛下早已吩咐了,絕不能由著娘娘任性。” 我心里突然偷停一拍,褚鈺這樣的了解我嗎?轉(zhuǎn)念一想,我同他已經(jīng)生活七年,什么習(xí)慣秉性該是也了解一二的。 硬著頭皮喝完了藥,只感覺自己仿佛要升天一般的難受,這藥簡直是比病癥更加的折磨人。 我發(fā)誓我再也不會晚上踹被子了,再也不想染風(fēng)寒了。 彼時太醫(yī)院內(nèi),伶俐的侍從問及張軒給昭陽殿的娘娘開得藥方。 “師父為何將原來的蜂蜜換成黃連?!?/br> 張軒微微揚眉,不在意道:“黃連清熱解毒,換了有何不可?” 侍從蹙眉道:“宮中的方子與民間大相徑庭,娘娘們都是金貴的,半點也苦不得。”話音微頓,繼續(xù)道:“師父此舉,熙妃娘娘恐怕要吃幾天的苦頭了?!?/br> 張軒仍舊不以為然:“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更何況……多吃點苦,好讓人也長長記性。”再蹬被子就還要喝藥,看她還敢不敢不老實。 若是我知道張?zhí)t(yī)是這般的想法,恐怕即刻就要去太醫(yī)院里,將他抓起來痛打一番。 在榻上懶懶的躺了兩日,病癥已經(jīng)不在折磨于我,各宮妃嬪見我病了,都正常的送東西來慰問,而反常的是褚鈺倒是一面也沒見到。 我問碧拂褚鈺為何不來看我,她說他出了宮。我再問他去了哪里,碧拂便轉(zhuǎn)了話題,岔開了這句話。 我越發(fā)疑心起來,一國皇帝微服出宮,會去哪里。 然而即便去哪里,又為何不能同我所說。所以我一直以為褚鈺是去哪個偏宮看他所藏的美嬌娘,但日后知曉真相時,竟覺自己委實太過可笑了些。(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