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城郊
長安城郊,冷風(fēng)呼和。 蘇韻以親王妃的禮制下葬,雖沒有皇妃氣派,但也算是風(fēng)光大葬了。 一路上,素白色的紙錢紛飛,喪樂伴著寒風(fēng)的呼和,顯得格外的凄清。我著一件玄黑色的襖衣,來送蘇韻最后一程。我們?yōu)閿?shù)不多的幾次見面,沒想到這就是最后一面了。 墓門重闔,我們在外面,她的棺槨在里面。 祁夙著一身玄衣,黑發(fā)也用漆黑的發(fā)帶緊緊纏著,我從未見過他穿著如此沉悶,就連面色似乎也帶著冷意,這一刻我竟對他有些害怕,因他的神情比之褚鈺還要陰沉。 “他能讓你出來送葬,實在是意料之外。”祁夙一邊走一邊對我說。 冷風(fēng)灌進(jìn)我的斗蓬,我瑟縮了一下:“我的族人都死的差不多了,蘇韻算是蘇家僅存的幾根獨苗,陛下允我送葬也是常理?!?/br> 祁夙腳步頓住,微微側(cè)頭看我,眸光里的神色略顯薄涼。 良久,他微微嘆息一聲:“蘇韻的話,你到底是聽進(jìn)去了?!?/br> 我閉口不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確實我是有些懷疑祁夙了。雖然我嘴里說著我絕不懷疑他,但蘇韻的話十分篤定,再者我同她的血緣關(guān)系,我也不大相信這種節(jié)骨眼上她還要騙我。 “祁夙,你要么就徹徹底底的告訴我,要么就什么也不要說了?!?/br> 他看著我,眉宇微蹙:“平珺,你怨我?!?/br> 曾幾何時,褚鈺也是這樣的問我。 是,我怨恨祁夙,也怨恨褚鈺,可我更恨的是我自己,我怎么就想不起來了呢? 倏然,他拉過我的手,力道大的仿若要捏死我。 我試圖掙脫,卻聽他說:“今日,我便豁出去了,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我便帶你去找真相?!?/br> 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里,我只知道現(xiàn)在的祁夙好似一顆炮仗,一丁點的火星都可能將他和我一起炸死。 雖然我很害怕,但內(nèi)心還是對他嘴里說的真相充滿希冀。 他拉著我一路沖到長安城的朱雀大街上,我從未在這種時候到這來過,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雖是冬日,過往的人倒是不少。 身后的侍從,在我們沖出來之前,被祁夙一嗓子“不許跟著”給嚇得不敢跟隨。 “你現(xiàn)在帶我去哪?” 祁夙說:“換衣服?!?/br> 是了,我們穿的喪衣實在太過惹眼,在街上的衣店里,我們很是默契的一同換了淡青色的衣衫。 “現(xiàn)在呢?”我問他。 祁夙已經(jīng)平靜下來,但臉上的神色還是冷肅著:“帶你找真相。” 而后我們便來到了一家茶樓,樓內(nèi)裝潢我感覺非常熟悉,以至于我覺得拐角處應(yīng)當(dāng)有一幅畫,它就真的有了一幅畫。 “我是不是來過這……”我話音微頓,繼續(xù)問道:“以前,我也經(jīng)常來,對不對?” 祁夙從一開始就抓緊了我的手,似乎是生怕我丟了一般。聽我問及這句話的時候,他握著我的手微微收緊了:“是,你確實經(jīng)常來?!?/br> “同誰一起?你?” 他說:“對,同我一起?!?/br> 我不再去問,等著他幫我找的真相。 熱情的店小二過來:“客官,今日點些什么茶?” “碧螺春?!?/br> “好叻?!?/br> “等等?!逼钯斫凶∷瑔柕溃骸拔覀兎蚱迍倧年P(guān)外回來,怎么,這天幾時變得?” 祁夙的問話很是隱晦,以至于連我都聽得半懂不懂。 店小二聞言,卻愣了愣:“您如今還打聽個什么勁呢?” 祁夙淡淡道:“前朝錦陽公主于我有恩,不知道可有什么她的消息?!?/br> 店小二臉色變了變:“公主已經(jīng)殉國了,你不知?”話音頓了頓,又道:“您還是別再打聽了,新皇登基半年,仍舊有一大群人等著抓前朝余孽,要去領(lǐng)功呢?!?/br> 我聽得周身冰冷,褚鈺的國原是半年之前才入主長安城的嗎?那本史書上的鬼話,也是褚鈺處心積慮拿來騙我的,難怪祁夙之前提及史書文字最易騙人心。 “我看你們夫妻是好人,還是多注意點言行,長安城里利欲熏心,可千萬小心點?!?/br> “小二哥,等等!”我開口急促叫住他。 “夫人,您也別問了,改朝換代的事情,哪里能多說呢。”他很是為難,又對我道:“您倆夫妻容貌氣度皆是一等一的,說實話,您這身份我都猜得出一二來……” 他的話沒有說完,我卻聽出他的意思。 “實不相瞞,我們是錦陽公主的家臣,所以才打聽一下半年前的淮水之戰(zhàn)究竟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小心翼翼瞧了瞧祁夙:“我就知道客官身份不尋?!?/br> 祁夙搖搖頭,打斷了店小二的話:“大周于我們有救命之恩,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我們什么也不會做,但我們想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br> “這……您這是有些為難我了?!?/br> 我對他說:“求您幫幫忙?!?/br> “也罷,周皇對我們百姓不差,錦陽長公主嫁去大金,最后死了,也是罪過,淮水一役的事,我也不清楚太多。”店小二蹙緊了眉:“只是聽說……聽說荊蠻和金國聯(lián)合給大周下了套子,導(dǎo)致周皇和周太子一同戰(zhàn)死未歸,但也有人說大金趕去相助大周的時候,周皇和太子皆已救不回了,所以金王就索性坐了王座,也總好過荊蠻奪得中原?!?/br>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不過事實如何,也只有那些當(dāng)事人知道了,最后的結(jié)局就是金王為皇?!?/br> 這人生于市井,卻也有一副明亮的眸子,不像我,年紀(jì)輕輕老眼昏花,辨人不清。 他說的不錯,最后的結(jié)局才是最重要的。 屋內(nèi)十分安靜,祁夙坐著,既不端茶,也不說話。 我問他:“我是誰?” 祁夙說:“你便是當(dāng)日名動天下的大周鎮(zhèn)國熙和長公主?!?/br> 我聞言,莞爾笑道:“這樣大的名頭,我第一次聽說?!边@樣的公主封號已經(jīng)高的封無可封了。 祁夙看著我的眸子,帶著深藏的情緒,似乎在回憶著什么:“你十五歲那年,五國的修和大典上,你彈了一曲鳳求凰,驚艷四座。” 咿嗡—— 思緒隨著曲子想起,我順著記憶的脈絡(luò),努力的回到十五歲那年的典禮上。 那時候我手中的琴喚作鐘離,琴上帶著鮮紅的穗子,是我的父皇贈給我及笄的禮物。 傳說,八仙之一的漢鐘離曾用它給何仙姑彈高山流水,價值一城,珍貴無比。 五國的修和大典上,各國的王子公主使臣都來了長安城,那是盛況空前的一天。 我抱著琴走上高臺的時候,下面有些微的人在倒吸一口氣,我知道這是因為什么。乳母嬤嬤每次看著我的時候,都要暗地里嘆上一口氣,我問她為什么,她說紅顏多薄命,我生的如此好看,又是大周最尊貴的公主,這不是個好兆頭。 那時候的我并不懂她話里深深的擔(dān)憂。 這場大典上,我用鐘離琴彈奏了一曲鳳求凰,曲調(diào)玲瓏,自認(rèn)為很完美。 “動聽有余,而情意單薄。”那時的祁夙只是個云游在外的少俠,腰間墜著一管碧玉的短笛,另一側(cè)掛著鴉青色的長劍。 “你又是隨著哪個紈绔子弟進(jìn)來的?”我揚揚眉,不滿道:“你會欣賞曲子嗎?大家都說我彈得好聽?!?/br> 祁夙輕聲笑了笑:“好聽是不假,但你還是個小丫頭,曲中情感你可把握不來?!?/br> 我抱著琴,對他說:“我其實是代我母親彈給他聽,他負(fù)了我母親一輩子,我總要時時刻刻讓他傷傷心才好?!?/br> 祁夙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掌心溫?zé)幔骸皩嵲捳f,周皇對你不錯,凡事不要太任性了?!?/br> 他語氣似乎壓抑著什么,又對我說:“不過……這回你可能……” 他話里的擔(dān)憂,使得我心里一緊,總感覺會發(fā)生點什么,但后來卻又風(fēng)平浪靜的,什么也沒發(fā)生。 我安安穩(wěn)穩(wěn)的長大,經(jīng)歷了一些被我遺忘的事情,再后來,嫁給了褚鈺。 我回過神來,看著祁夙,問他:“你說我當(dāng)年為何要嫁給褚鈺?” 祁夙實話實說:“和親。”他話音微頓,又道:“其實你已經(jīng)知道了,不是嗎?” 我點點頭:“確實,我身為大周的公主,嫁給褚鈺,也就只能是和親了。” 祁夙嘆了口氣,目光飄向窗外,似乎在追憶著什么:“八年之前,你十九歲,從長安嫁到大都,如今又隨著褚鈺住回了永安宮。我曾在你出嫁的那日攔下了馬車,但你不肯跟我走。”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因為我的記憶中有這段往事。 之前宋凌也說自己是周國人,又說同我相識已經(jīng)許久,命運的齒輪仿佛咬上了牙,我想我終于要尋回自己所有的記憶了。 祁夙突然開口問我:“你恨他嗎?” 我恨褚鈺嗎?我在心底問我自己。 “不知道?!蔽覔u搖頭:“我只知道我想離開這里?!?/br> 長安城,我已經(jīng)再也不想待下去了。 “夫人,您現(xiàn)在恐怕是哪里也不能去?!?/br>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伴隨著推開門的聲音,驚得我心中一凜。 來的人,是阿敏。(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