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慶祝
瑜城如今算是大金的地界,物是人非只在一瞬間。 再也不會有人溫溫柔柔地喚我一聲姑娘了,侍女皆要恭恭敬敬的對我道一聲貴人吉祥。 我倒是真算得上是大金的貴人。 這一次出兵察哈爾,完全是準(zhǔn)噶爾的臺吉親征,褚鈺是一個兵都沒有出,至于戰(zhàn)利品的分割,大金拿了地準(zhǔn)噶爾拿了物,兩家皆大歡喜。 慶功酒宴設(shè)在瑜城,大約也是為了防止酒宴變成鴻門宴,一邊相互防著一邊又相互應(yīng)承,實(shí)在虛偽。 我端坐在一邊悶頭吃東西,全然不顧殿上發(fā)生了些什么。 準(zhǔn)噶爾的臺吉巴圖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梳著板正的辮子,雙眼帶著顯而易見的精明神色,此時正和褚鈺對飲著酒,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剛剛死了兒子的父親該有的神色。 說什么痛失愛子,憤而起兵,原來也都是騙騙看熱鬧的老百姓,明眼人自然一眼看得出這只是個出兵借口。 我甚至在心底憤憤地想,這老家伙說不準(zhǔn)還覺得阿爾斯死得好呢。 “說起來我還沒見過那個公主?!卑蛨D笑著看向我這邊,神色讓人很不舒服:“不知道金王肯不肯讓本王見上一見?!?/br> “熙和?!瘪意暢谅晢疚?,聲音里壓著一點(diǎn)溫柔:“過來見過準(zhǔn)噶爾的臺吉?!?/br> 我步子輕緩的走過去,行了個大金的請安禮:“請臺吉安。” “抬起頭來。” 我抬頭,目光跌進(jìn)一雙幽暗的眸子里,那里帶著顯露無疑的驚艷,而我只覺得惡心。 “難怪阿爾斯鬼迷心竅將你擄走,恐怕整個蒙古大四部也找不出這樣的美人來?!?/br> 我皮笑rou不笑道:“臺吉贊繆?!?/br> 時至今日,我懂得阿爾斯的本意絕不是單純的帶我回準(zhǔn)噶爾,他更想擺褚鈺一道,好讓他賠了夫人又折兵,然而這出戲他沒有唱好,還丟了性命,最后還害得察哈爾國破家亡。 我又想起滿泰的福晉,那么好的一個夫人說死就死了,我覺得良心不安。 “王上,我身子不舒服,先告退了。” 褚鈺點(diǎn)點(diǎn)頭:“那你去吧,明日我們便要回大都了?!?/br> 走出正廳的那一刻,抬眼看著繁星滿天,忽然想起子瑾,他來不及保護(hù)的大周,我自不會讓別人染指分毫。 那么無論我的手上染了多少鮮血,也無所謂,即便我真的變成了一個禍國殃民的女人。 “你便是那個亡了察哈爾的女人?”身后有聲音響起,是個男人的聲音。 我懶得回頭,腳步也不禁加快了三分。 身后的人不依不饒的追上來,借著月色我看清他的眉目,滿含著戲謔的神色,竟覺得有些像誰。 “讓開?!蔽覜]給他好臉色,語氣冷冰冰的。 他撇了撇嘴:“脾氣這樣壞?!彼耘f攔著我:“我若偏不讓你走呢?” 我看著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抬腳就踹了過去,他登時漲紅了臉色,蹲了下去。 “你,你這女人?!?/br> 我冷笑著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夜深時分,我迷迷糊糊的睡著,很不安穩(wěn),所以褚鈺帶著酒氣回來的時候我也知道,懶得去理于是裝著熟睡的模樣。 褚鈺輕輕的去漱了口,又脫了衣服,鉆進(jìn)了被子。 我假意熟睡翻了個身,并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然而他一抬手,將我摟進(jìn)了他的懷里。 “還裝睡嗎?” 我只得睜開眼睛,一眼就跌進(jìn)褚鈺幽深的眸光里,我看不懂那是什么神情。 “這本來不就是你希望的嗎?”他冷聲道:“半年之前你的話,難道是忘了?” “我沒忘?!蔽覍λf道:“可我沒想過……” “沒想過什么?是死人還是戰(zhàn)爭?”他仰面躺著,語氣帶了一點(diǎn)嘆息:“熙和,孤已經(jīng)顧及你的想法,沒有屠城了。” 屠城……我不敢想象。 “孤身為一國之君,絕不可婦人之仁,你還是太過天真了?!彼p輕拍了拍我的肩,對我說:“睡吧,明日我們便要回大都了,這個冬天也該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了?!?/br> 他說得對,我無法反駁,心中的那點(diǎn)悲傷也緩緩散了,這個亂世里死了未免不是件好事。 時隔幾日,我們從瑜城返回闊別許久的大都,一切如舊,并沒有幾分改變。 只是大家茶余飯后談?wù)摰娜死锎蠹s是要加一個我了,被準(zhǔn)噶爾的貝勒擄走的貴人娘娘在外面淪落了一圈之后,一根汗毛都沒少的回來了,實(shí)在是令人咂舌。 還沒等我過幾天安穩(wěn)日子,王后不知抽的什么風(fēng),將后宮一些妃嬪請到明德宮閑話,由頭是池塘里的晚荷再不看就謝了。 午后陽光溫暖,這十幾個華服妃嬪或站或坐待在這邊的涼亭,一面喝著爽口的川梨水,一面說著閑話。 郭美人手扶著肚子,笑得實(shí)在燦爛:“我的福氣大約都用來得這個孩子了?!笨伤莻€肚子平平的,還沒到顯懷的地步。 旁邊的越美人抖了抖帕子:“jiejie若是以后母以子貴,可要多照拂meimei們?!?/br> 我覺得亭子里實(shí)在待不下去,于是出來走到池水邊,對著池子里的錦鯉發(fā)呆。 身后突兀響起輕柔的一聲:“木槿朝榮,想來王后娘娘也是雅致的人?!?/br> 我回身看到一抹青碧色衣裙,再往上是個美人面孔,掌心里擱著一朵木槿。 她大概是忽然看到池水邊還站著一個我,遂見禮道:“打擾貴人賞玩了,是趙辛的過錯?!?/br> 我擺擺手,實(shí)在是受寵若驚:“這不怪你,你不必如此?!?/br> 趙辛生的好看,對于她我好像有點(diǎn)印象,依稀記得是西趙送來的美人,剛到宮里也沒有多久。 正說話的時候,郭美人那一群人過來,為難起趙辛。 “本宮方才讓你去取綠豆湯,你是聾了?”郭美人頤指氣使的問道。 趙辛蹙眉柔聲解釋:“jiejie身邊婢女四人,難道這四個人都動不得了?妾再不濟(jì)也是王上妃嬪,與jiejie是一樣的?!?/br> “一樣的?哈真好笑?!痹矫廊丝鋸埖男α藘陕暎骸癹iejie肚子里懷著王嗣,你一個連寢都沒侍過的能否不要這樣自以為是,趙常在!” “即便是常在,也是王上御筆親選的人?!蔽移届o地看著越氏:“更何況這里是明德宮,若是出了什么惹惱娘娘的事情,王上怪罪下來……” 郭美人聞言笑了笑,卻不買我的帳:“王后娘娘可沒有時間來在乎一個小小常在過的好不好?!?/br> “王后娘娘經(jīng)常說以和為貴,難不成美人meimei忘干凈了?” 紅鳶曾告訴我,這宮里有兩個人絕對得罪不得,一個是王后另一個便是眼前這位女子,綰良人,因?yàn)樗墓媚甘邱意暤纳?,也是大金的太后?/br> 看到她為趙辛說話,郭美人臉色一變,連忙解釋:“綰jiejie哪里的話,meimei不過是和趙meimei開個玩笑?!?/br> 我無意再與這些人閑話,可一時也走不開,遠(yuǎn)遠(yuǎn)看到王后身邊的姑姑皖蘇走過來。 皖蘇給一圈妃嬪矮身一福:“見過良人、貴人兩位小主,王后娘娘請貴人屋內(nèi)敘話?!?/br> 我微微一愣,想不到王后會喊我:“諾?!备钐K進(jìn)了屋子。 王后今日著一襲素青色衣裙,流云髻上一珠珍鳳金簪顯得典雅又華美:“坐吧。”她和善的對我說:“不知道這茶合不合你的心思,你知道我們女真人不大在乎這東西?!?/br> 我鼻子一聞,便知這是洞庭的新茶,已經(jīng)很是用心了。 “多謝娘娘款待?!蔽覍λ乐x。 “熙和是我大金的貴人,這是應(yīng)當(dāng)?shù)?。”王后意有所指的對我說,我當(dāng)然能聽得出她話里有話。 我笑笑,抿了一口茶:“娘娘贊繆?!?/br> 她笑得越和善我便越心慌,因?yàn)槲疑钪谶@深宮里的王后越是和善便越可怕,于是言談舉止也更加的小心翼翼起來。 王后溫和一笑:“熙meimei平日里也不經(jīng)常來明德宮小坐,聽說meimei的丹青不錯,今日實(shí)則是喚你幫我瞧瞧一幅畫?!?/br> 皖蘇小心翼翼打開畫,王后在一邊繼續(xù)說:“秋末便是王上生辰,眼見著就到了。” 我看到這幅畫,就想起了秦觀,因?yàn)槲以谇赜^書房見過它。 “這幅畫,娘娘從何而來?” 皖蘇恭謹(jǐn)回話:“回貴人,這畫一直在庫房,實(shí)在是記不得如何得來了。” 王后笑問:“怎么?這畫有來頭?” “是,這畫是張睿的游龍戲馬圖的右半邊?!蔽颐蚓o唇角,緩緩道:“張睿是兩百年前的丹青大家,這畫的左半邊妾身曾有幸見過,沒料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右半邊?!?/br> “左半邊?”王后暗下眼簾,眸光里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熙meimei在哪里見的,若是有機(jī)會合二為一該是一件功德?!?/br> 我搖搖頭,對她如實(shí)說道:“另外一半在周國平陽侯府,大抵這輩子都沒法見到了?!?/br> 正說話的時候,門外起了一陣喧嘩聲音,剛要出去一探究竟,一個粉色衣衫的丫鬟便慌慌張張地跑了進(jìn)來。 粉衣丫鬟伏在地上嚇得發(fā)抖:“王后娘娘不好了,郭美人,她被趙常在推進(jìn)池子小產(chǎn)了!” 皖蘇見狀輕斥一聲:“你們這些丫鬟真是越發(fā)皮緊了,連主子都看不好!” 王后聞言趕忙出了殿門,畢竟人是在她宮里出的事情,她難辭其咎,我也不好獨(dú)自留在人家的屋里,紅鳶將我扶起來,遂跟著一同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