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難產(chǎn)(2)
我和塔娜對視很久,她的固執(zhí)與冷漠令我有些心寒。 實在是想不通,塔娜能對親生母親有這樣深的恨意,我覺得害怕。 “人之將死,格格難道連最后一句話也不想聽她說么?”我抿緊唇角,實在是想不出別的話來勸她去見景妃了,她若是再不去,我想我應(yīng)該會喊人給她綁到溫頤宮去。 她看了一眼我,面色仍舊帶著絲縷恨意,但還是未再掙脫,跟著我去了溫頤宮。 景妃屋內(nèi)熏香裊裊,一切如常,若不是這樣冷肅的氣氛,誰也看不出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榻上的女子面色蒼白如紙,眉頭緊鎖,是痛苦的模樣,褚鈺站在窗子邊看著外面的皚皚白雪,眉宇間也是緊皺。 這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一進屋子見到褚鈺王后,心里大約也了然,那熙貴人口中的話不是假的,這個女人是真的要死了,可她的神色還是一點也沒有變。 她輕步走到床邊,看著榻上殘喘的景妃,話音冷冷的:“我已來了,你若是有什么話便說罷,我聽著?!?/br> 景妃聞言,眼睛睜開,目光里帶著無力,卻也染著欣喜。她喘息道:“我知你恨著我,我只愿你好好活著,再無所求。” 塔娜冷冰冰地看著景妃:“大仇未報,我不敢死?!?/br> “你……”景妃一口血噴出,鮮紅的血花落在衣襟上,塔娜神色微變。 景妃悶聲咳嗽起來:“女子家作什么這樣記仇,莫忘了你如今吃著的是金國糧食!” 我聽聞塔娜這般說,心里也是突地一跳,悄悄地打量褚鈺的神色,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什么發(fā)怒的跡象。 小姑娘冷哼一聲,舉步便走,我想要攔住她,卻被褚鈺拉住胳膊。 “你只管放心,孤不會殺她?!瘪意暤皖^看著景妃,眼底里除了冷漠再沒有其他。 景妃看著他忽地笑了笑:“金王好謀算?!彼]上眼睛躺好,語氣里帶著嘲諷意味:“還請你看在你那好安達的份上,饒她一命?!?/br> 褚鈺聞言,眸光里的冷冽仿佛要凍死人,他一言不發(fā)。 我站在一邊,看著這樣的場景心里泛起了嘀咕,景妃與褚鈺到底是怎么回事? 塔娜看著景妃咽氣,眼眶里淚珠打轉(zhuǎn),她憋著一股勁抿緊唇角沉默著,她還是不服輸?shù)囊谎圆话l(fā)。 從屋子里抬出去的那一刻,景妃攢緊著拳頭,內(nèi)心似千般不甘。屋外鵝毛大雪,簌簌地砸在身上,顯得更加凄涼,有小丫鬟挨不住低聲哭泣起來,偏偏該哭的塔娜卻一滴眼淚也沒落。 溫頤宮瞬間空了,只有我一個人,我想整個宮里對于景妃的死,我應(yīng)該是最傷心的人了。 景妃死的第一夜,屋外寒風(fēng)仍舊呼和,我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眠。 我仰躺在床榻上,眼前是投在地席上的冰冷月光。 紅鳶繞過矮屏從外間進來,身上帶了點涼意,她低聲問道:“小主睡不著么?” “今晚你值夜啊?!蔽椅⑽⒁惑@。 “是婢子值夜,料小主恐怕沒見過這場面,便進來瞧瞧,您果然還未睡?!奔t鳶將拿進來的水放在一旁的小幾上,坐在榻邊的地上,溫和道:“要是害怕的話,婢子守著您,您只管睡吧?!?/br> 我搖搖頭,對她說:“我并不是怕,只是覺得這事情不會如此簡單?!扁F妃平日里跋扈,但卻不是隨便誣陷人的個性,那個光景下說的話,確實有幾分可信度的。 “我總覺得王上對景妃,似乎是有愧疚?”我不好直接問她怡貴妃的話什么意思,于是旁敲側(cè)擊的問道。 紅鳶抿了抿唇角,低聲道:“當(dāng)日巴爾虎部落可汗泰桑被王上活捉,景妃帶人談判許諾賠償。”她語氣頓了半刻,又道:“您是中原公主,該聽過一句兵不厭詐的話,咱們王上是個有野心的主,他想要的是整個巴爾虎,所以……所以將錯就錯,若不是景妃娘娘這個‘內(nèi)應(yīng)’,恐怕事情成不了這么快?!?/br> 沒想到竟是褚鈺算計了景妃,導(dǎo)致巴爾虎部落整個落入金國口袋。 我心里一緊,閉了閉眼睛,不由得嘆了口氣:“原是如此,恐怕若不是為了塔娜,她真的早就去死了。” 紅鳶點點頭,低聲道:“這事情早已不是秘密了,只是誰也不敢提,所以金宮里誰也不太敢為難景妃娘娘。” 我嘆了口氣,心里越發(fā)不舒服。 “得啦,小主快些睡吧,冬夜漫長,明日據(jù)說是有大雪呢?!奔t鳶握住我冰冷的手腕,送回被子里。 她年紀(jì)本與我相仿,可有她在我身邊總令我覺得異常安心。我迷迷蒙蒙的開始沉睡去,不再管這堆幺蛾子。 失去了景妃的溫頤宮,變得異常的冷清,這日我裹著厚實的斗篷站在庭院里,突然就想換個地方了。 睹物思人,說的一點不錯。 墻角處的紅梅在白雪皚皚中傲然挺立著,時光匆匆而逝,距離景妃過世已然過了一個月,我實在是不想住在溫頤宮,看著這空曠的主殿我就能想起景妃,到底是一起住了幾個月,若說是一點感情沒有是假話。 怡貴妃那日見褚鈺和景妃對話,即便她口中篤定王后害死了景妃,可見到王上不在意景妃生死的模樣,倒也聰明的沒有說什么。 畢竟明哲保身,才是宮中保命之法。 因著景妃病故,褚鈺又在年關(guān)里出巡西北的事情,金宮里的年節(jié)宴席今年也不辦了。 尋了個日子,我便讓紅鳶去問問王后的意思,換個宮殿可以不可以。 彼時我正裹著厚實絨毯,執(zhí)意坐在回廊下看碧拂舞劍,身邊燙著一壺?zé)岵?,茶香伴著冷風(fēng),別有一番滋味。 碧拂原是秦觀的手下,后來做了我的貼身婢女,一身武藝大約也是白白的浪費了。 一劍霜寒雪來故,她的劍法得秦觀真?zhèn)鳎瑵M含著靈氣的劍法,一劍封喉就能要了對手的命,往往在對手內(nèi)心剛覺得“我的天這劍法真好看”的時候,冷劍已經(jīng)當(dāng)胸而過。 半晌,碧拂收劍,淺碧的衣擺在空中劃過好看的弧度,颯颯然的身姿十分令我欣賞。 “主子干嘛非要搬,這屋子不是頂好的嗎,寬敞又明亮?!北谭鲗⑿鄤η实妮p劍擱在回廊下的木板上,自顧自地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我笑笑,對她說:“屋子確實好,可是非也多?!?/br> 碧拂瞟了我一眼,說道:“是不想住的離王上太近吧?!?/br> 我一語被她戳中內(nèi)心想法,為了掩蓋自己的神色,我起身假意撫平衣擺,云淡風(fēng)輕道:“宮中佳麗三千,缺我一個不缺,少我一個不少,我湊什么熱鬧?!?/br> 碧拂笑道:“是因為今早紅鳶說這幾日王上都住在徽秀宮嗎?”徽秀宮是怡貴妃的寢宮。 我語塞,結(jié)巴道:“你,你別胡說?!?/br> 碧拂又道:“說真的,婢子雖曾是世子的婢女,但如今掏心窩子跟您說個想法,您還年輕,如今又嫁了人,不該活得這么累?!?/br> 她的話其實很委婉,無非是勸我不要為了秦觀拒絕褚鈺。 可碧拂不懂,我和褚鈺之間絕不僅僅是夾了一個秦觀那樣簡單。 我回身進屋,屋外的風(fēng)雪又零星飄落,這是一個多雪的冬日。 實話說我本來沒有抱太大希望,卻不料紅鳶回來告訴我,王后答應(yīng)讓我換住處了,隨著來的還有司侍宮的宮人,說要為我好好打掃一下新屋子。 得了王后的允準(zhǔn),我折騰了三日,終于在這金宮的繡雪軒里住下,偏僻倒是偏僻了點,但也是少有的安靜。 連日來未見到褚鈺,我心里暗道他若是就此把我忘了,倒也不見得是壞事,從來只見新人笑哪聽舊人哭,這王族里的人沒有誰是不一樣的。 趙常在被處死之后,西趙又送了幾個美人給褚鈺,被王后安排在一個角落,好在金宮寬敞,不然都放不下了。 趙辛死的凄涼,尸骨差點就隨便葬了,那日趙辛身邊的小丫鬟夢云去求王后送趙辛尸骨回西趙的時候,正被我看到。 王后那幾日因為風(fēng)寒臥病在床,是沒有空管這檔子事,宮里人看趙辛一個小小常在,自然也不會管。 “你叫夢云?”我隱約記得趙辛曾這樣喚過她,于是出聲問道。 那小丫鬟跪在明德宮的殿外,見到是我,便淚眼婆娑的叩頭行禮:“好貴人,求求您能否讓王后娘娘送我的主子回西趙嗎?” 我蹙緊了眉頭,對她說道:“人已死了,回哪里有什么分別?!?/br> 夢云仰著臉看向我,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主子死前說,若是她的尸骨不能回到母國,怕是死不瞑目?!?/br> 落葉歸根,倒也難為趙辛。 見我許久不說話,夢云低聲又道:“本來剩下的銀錢是夠的,但被那些惡侍搶去,不得不來求王后娘娘?!?/br> 其實我與趙辛沒什么深交情,我們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只是我明明知道原委,卻不能替她昭雪,這遠(yuǎn)比我救不了滿泰福晉一樣,令人揪心。 金宮里若是想讓一個人活不下去,簡直是太容易了,趙辛可憐就可憐在有人想讓郭美人小產(chǎn),而她當(dāng)了炮灰。 最后我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給了夢云點錢,足夠她們回到西趙,我能為她們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亂世里女子性命最不值錢,時至今日我甚至已忘了那美人面孔的模樣。(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