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出嫁(2)
寒夜里的風(fēng)雪拍打在窗楞上,我坐在冷榻邊,望著窗外幽深的月色。 碧拂走過來,悄聲道:“主子,別害怕?!?/br> 我抱住她冰冷的身子:“我不怕,我知道他不會殺了我的?!蔽覍λ麃碚f還有用處的。 今日是我逾越了,以為自己在褚鈺眼中是有多不一樣的。 褚鈺拂袖而去,怒氣沖沖,雖然繡雪軒很是偏僻,但明日一早大抵整個金宮里的人都曉得,熙貴人惹惱了王上,這一次肯定是恩寵不在了。 “金王終歸是王,我竟然以為這樣的人是有心的?!蔽亦托σ宦暎骸爱?dāng)真可笑?!?/br> 那些貴族都是沒有心的,若說是有例外,可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 褚鈺回來沒幾天的時光,王后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朝奉自然要繼續(xù)。 繡雪軒離明德宮很遠,幾乎要走半個宮城的路,碧拂這幾日去請轎子,皆說騰不開,不是被怡貴妃一行人請走,就是被另外的人用了,總之我清晨必然要走著去,實在心累。 不過細細想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逆了龍鱗,一大堆人等著看戲罷了。 當(dāng)初來繡雪軒圖著清靜,現(xiàn)在倒也算是殊途同歸,沒甚么可憂心的。 “熙貴人到!” 一聲唱喏,我邁進殿門的時候,沒想到褚鈺也在這里。 “熙meimei這一身寒氣的,快坐到炭火邊罷?!蓖鹾髿馍诲e,臉上帶著三分笑意。 炭火邊坐著褚鈺,那里的座位是上首,想起之前的事情,我矮身行禮:“王上金安,王后金安,眾位jiejie萬安?!?/br> “熙和不敢逾越,坐這邊就是了?!?/br> 剛坐在下首的冷椅上,褚鈺嘭的一聲放下青瓷茶杯,熱茶濺在褚鈺衣角,怡貴妃拿帕子去拭,卻被褚鈺揮開。 在場的人應(yīng)該都知道王上的怒來源于誰,卻誰也不敢說什么,生怕惹禍上身。 褚鈺站起身來,面對著大氣不敢出的眾妃,大約也是一股火氣憋在心里,放不出去。 最后他什么也沒說,徑直走出明德宮。 我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絲笑,心道還真是痛快呢。 朝奉過去,我如尋常般回到繡雪軒,心中感慨這里也終于是一處名正言順的冷宮了。 不出半月,金宮里傳出了三格格嫁到蒙古的訊息,我已然料到,也不甚在意。 自那日明德宮里褚鈺當(dāng)眾甩袖而去,我便向王后稱病辭了日日的朝奉,王后只囑咐我好生休養(yǎng),旁的絕口不提。 就連碧拂私下和我說起王后,也是滿口的夸贊:“這樣的王后真是令人心生親切呢,算起來自主子入金宮,受到的照拂甚多?!?/br> 我笑著看雜草叢生的院子,聽著碧拂的話不可置否。這位王后深不可測,不能說她心腸歹毒,卻也不能說她溫和可親。 一個月的時間如白駒過隙,三月十二是個出嫁的好日子,到底三格格不是褚鈺親生的,排場自然也大不起來。 說起來褚鈺的子嗣有些寡淡,大格格孟苓是怡貴妃所出,據(jù)說是那年六月盛夏怡貴妃中暑之后孩子早產(chǎn),原本是雙生,可因為這個變故只活了孟苓一個。再來是東閔親王的那兩個養(yǎng)子允濟和允毓,王后生了二阿哥,名喚岳托,今年剛剛六歲,一直養(yǎng)在太后膝下,并不曾回到金宮。還有一位小格格,才兩歲出頭,生母是綰良人,也一直是太后帶著。 我推開窗子,看著已經(jīng)育出花骨朵的桃花樹,臉上不自覺的盛滿笑意:“看來,我也該是時候病好了?!?/br> 塔娜出嫁的前夜,我來到安寧殿,門口的嬤嬤熱絡(luò)地迎我進來,行到內(nèi)屋的時候,嬤嬤說道:“小主年輕,有些事情不曉得其中利害,在這金宮里說錯一句話怕是一輩子不得翻身了,以后可要多多當(dāng)心?!?/br> 我聽出她話里的意思,道:“勞嬤嬤掛念了,今后我自然也不會再傻了。” 老嬤嬤點點頭:“唉,幾十年了,看著這些勾心斗角,也是累極了?!?/br> 屋子里,熏香裊裊,我看著屋內(nèi)的陳設(shè),再看看窗邊站著的人。 月色打在她臉上,十二歲的女孩要嫁到蒙古部落,幾乎是孤身一人。 塔娜問:“干嘛拿著恩寵去犯那個風(fēng)險,你若是死了,難道還期待我為你上一炷清香?” 我拿過紅綢帶子,上面的云紋是我親手繡上的,趕制了幾天,針腳勉強能看。 我伸出手為塔娜系在腰間,說著:“在我們周國,女孩子出嫁前都是母親為她結(jié)璃,寓意著祝福,如今便由我來為你行這個禮罷,路上小心……” 啪嗒—— 沒等我說完,一滴水打在我正在打結(jié)的綢緞上,我抬頭,看見她的手遮住臉,可淚卻滾滿了整個臉頰,遮也是遮不住的。 我除了伸手輕拍她的背,嘴里也說不出甚么安慰她的話。 “我只是回家了,沒什么悲傷的?!彼е?,悶聲道:“蒙古是我的家,我只是回家去了,別為我傷心。” 我抬頭看著窗外皎潔的月色,澀然道:“好,回家就好。” 回家,在這牢籠般的金宮里,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兩月之前,紅鳶在宮里侍奉四年終于得了恩典,許出宮嫁人了。 猶記得那日初冬,紅鳶穿著素衣,身上披著黃絨斗篷,族中兄長在宮門口等她。 我將送她到朱雀門口,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紅鳶復(fù)了自己本來的名字兆佳氏毓青,我也是后來才知道毛伊罕原是她的小名,眉目里都染上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意。 “半年主仆情誼,毓青要走了。”毓青回抱我:“小主多保重。” 我笑道:“恭喜你了,這是幸事,你也多保重。” “比起王后,良人更要小心?!?/br> 還沒等我回過神,毓青已經(jīng)跑到朱紅的宮門外,對我揮了揮手,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我心里一緊,背脊竟有些發(fā)涼,她的話已經(jīng)不是意有所指那么簡單了。 碧拂也一臉詫異:“毓青……是好人嗎?” “出了這個金宮,她自然就不必再看別人示下做事了?!蔽铱粗鴮m門外,幽幽道:“你說她出了宮是好人,還是進了宮是好人?!?/br> 碧拂蹙眉:“主子是說……” 我微微嘆了口氣:“走罷,有時候真羨慕這些官女子啊,在宮里挨著,可好在是有盼頭,不像我們……”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 四月剛過,花園里的花姹紫嫣紅競相開放,賞的人自然也就多了,我是不愿意和那些妃子閑咯牙,于是窩在繡雪軒里極少出門。 清晨剛吃過早飯,怡貴妃身邊的丫頭布采便過來傳話,說怡貴妃宮里又多了一件新奇玩意,叫妃嬪們過去見識見識。 即使我不愿意去,但是怡貴妃的意思實在是不好違背,于是點點頭應(yīng)下了。 徽秀宮離繡雪軒不近,這個時間去司侍宮請肩輦,再折回來帶著我,時間上一定要晚了,到了徽秀宮少不了又要被怡貴妃甩臉色。 “走罷,我們快些走該是不會太落后?!蔽覔Q了一身蔥白色的衫子,帶著碧拂往徽秀宮去。 一路上緊走慢走的,到宮門口的時候,額頭上已經(jīng)積了一層薄汗,風(fēng)一吹只覺得后心冰涼。 門口侍從唱喏著:熙貴人到。 撲一走進正殿,果然一群人都在看她,陳妃似笑非笑的走過來:“熙meimei來的真慢,我還以為你又要稱病不來了?!?/br> “繡雪軒確實離貴妃娘娘的宮有些遠?!蔽铱粗F妃隱約含怒的臉色,解釋一句。 怡貴妃臉色壓下去擺擺手,語氣突然莫名溫柔:“這樣炎熱的天氣,熙meimei肯來已是給我最大的面子了?!?/br> 我矮身一福:“多謝娘娘體恤?!?/br> 這個插曲一過,小丫鬟捧著一方玄黑盒子,擱在案幾上。 “來,大家都來瞧瞧?!扁F妃打開案幾上的盒子,只見一抹光白映入眼簾。 這實在是一塊頂好的玉,未經(jīng)打磨的圓形玉璧,通體透亮,呈水白色。 “綰meimei覺得如何?” 綰良人伸手觸摸一下,唇邊染上笑意:“jiejie這玉璧甚是妙,觸手微涼,質(zhì)感細膩,若是打磨成一件擺設(shè)也是極好的?!?/br> “jiejie可有想把這玉做成什么?”越美人問道。 陳妃眼神一轉(zhuǎn),笑道:“不若做成一個玉佩罷,我瞧著熙meimei腰間的款式倒是不錯?!?/br> 她忽然點了我的名字,我便心道不妙。 果然怡貴妃聞言看向我腰間的玉佩,她伸手想要觸碰,我往后一躲,語氣些微不自然道:“娘娘,這玉佩是幾十年的老物,款式已經(jīng)算不得好看了?!?/br> 怡貴妃收回手,心里估摸著向臉色一樣,帶著好大的不痛快。 “熙meimei覺得我這玉和你腰間這玉佩做比,當(dāng)如何?”怡貴妃冷冷地問道。 我矮身一福,自然恭維她:“自然是娘娘的物件好,妾這塊東西實在是太粗鄙了?!?/br> “那好,今日本宮那這玉璧和你相換,如何?”怡貴妃眸光緊鎖著我,眼底是冰冷神色。 我萬萬沒料到她這么不要臉,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我瞪大了眼睛,口不擇言:“娘娘何必強人所難。” 怡貴妃一聽我這樣的話,自然火氣上涌,當(dāng)下便喊了侍從將我和碧拂按跪在地上。 “今日你腰間的這塊玉佩,本宮是換定了!”怡貴妃顯然氣極了。 從沒有人敢三番四次的違抗她,以前在這宮里基本所有人都要聽她的,我的反抗真的激怒了她。(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