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晴玉
我進殿門的時候,碧拂仍舊伏在門口的磚路上,到底是夜晚,風是涼的,碧拂穿著單衣跪在這里這樣久,身體肯定都是冷的。 她開口,語氣里不自覺的顫抖:“主子,碧拂知罪,這樣的錯事再不會犯第二次的?!?/br> 我心里的沉悶不全是為了她,出去轉(zhuǎn)了這樣一圈,氣自然也就消了,再一看碧拂這般情況,再有什么責罰也不忍心下了。 “你且去罷,也是我太過心煩,今日的事再別提了?!蔽胰嗔巳嗝寄_,只覺得心累,半句話也不想說了。 —— 五月的天氣越發(fā)的熱,我窩在金闕宮里煮茶奏琴,后宮里的人也都知道我這周國公主秉性古怪,惹惱了王上數(shù)月,漸漸地就連怡貴妃一行人也懶得為難我了。 大家大約都在想這樣古怪的妃嬪,指不定哪一天就被王上處死了。 碧拂端著食糕進來的時候,帶了個消息:“主子,晴玉郡主半個月之后就嫁過來了,王后命人好生準備呢?!?/br> 我筆法一頓,在宣紙上拖出長長的一筆,抬頭問道:“晴玉,可是蜀國的晴玉?” 碧拂點點頭,眉目微皺:“是,蜀國的晴玉郡主,修和大典上曾見過的。” 五國之中的奇女子不多,晴玉算是其中之一,傳聞里蜀國的晴玉郡主九歲能詩,十二歲便做驚鴻舞驚艷了整個蜀國。 我確實曾在幾年前五國的修和大典上見過她,美麗卻跋扈,像一只驕傲的蝴蝶。 那一年的晴玉十三歲,今年她已經(jīng)十六歲,而我是整整二十歲。 我擱下筆,再也寫不下去,笑得無比苦澀:“世人只道蘇熙和文采出眾,卻不知如今的熙貴人竟連一首律詩都寫不出,罷了。” 夏日炎熱,驕陽似火,蜀國的晴玉嫁到金國的日子是這樣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空氣里彌漫著青草芳香,我登上灰磚城墻,舉目眺望,忽然想起自己嫁來大金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軿車進入宮門的時候,晴玉下馬接受檢查,像我當年嫁到金國的情形一樣,如出一轍。 一襲鮮紅嫁衣,帶著女兒家最美好的期盼,即便是和親,臉上仍舊洋溢著笑意。 當年的我是一點也笑不出來的。 當我站在宮城墻上往下看的時候,突然出聲問身后的碧拂:“碧拂,你說我當年穿嫁衣的模樣是像晴玉一樣嗎?” 碧拂上前一步,伸頭仔細地瞧了瞧宮墻下的晴玉,方認真道:“不,主子的風姿,五國里約無人能及?!?/br> 我不再言語,轉(zhuǎn)身下了城墻,素手輕拍欄桿,低聲念著那首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晚間華燈初上的時候褚鈺突然過來,唬得我一愣,因為今日誰都能來我這宮,單是他不行。 “昨日聽慕雅說你病了,今晚過來瞧瞧?!瘪意暵渥f道。 我心里劃了個弧,只道:“金國塵土重,不過是咳嗽幾聲罷了,沒什么大事?!?/br> 又閑話了半晌,褚鈺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此時掌燈時辰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燭光被窗子吹進的風吹得明明滅滅,碧拂小心闔上窗子。 我開始坐立不安,畢竟今晚該是褚鈺去晴玉那里。 啪的一聲,書簡落在案桌上,褚鈺側(cè)頭問我:“你心里在驕躁什么?” 我剛要開口打個岔子,褚鈺又道:“孤王要聽實話。” 我只能實話實說:“今日蜀國晴玉來嫁,王上若是不去,未免……”如果要說怠慢,卻不對勁。 “此地金國,孤身為金王,一舉一動本不受其他事情影響,何況區(qū)區(qū)晴玉?!瘪意暲浜咭宦暎骸疤煜旅廊酥?,蜀國送晴玉過來想要左右孤,未免太過天真?!?/br> 我一想到自己處境,覺得褚鈺話里的意思實在是令人心驚rou跳。 “王上是英明之王,若說左右,宮里無人可以。” 褚鈺伸手挑起我的下顎,好似在仔細端詳我的容色,認真的神情仿佛在端詳上好的玉器。 驀地,他忽然輕聲笑道:“你與晴玉是不一樣的,孤當年向周皇求得你來,確實是為了你的美色?!?/br> 名動天下的美人,沒有哪個男人會不動心。 我唇角浮出笑意:“能得王上喜歡,是熙和的幸事?!笨墒獠恢业男υ隈意暱磥淼贡瓤迯姴涣硕嗌?。 褚鈺面色重回平靜,一雙冷眸緊鎖著我:“若這是你心里的實話,倒也不枉孤如此用心的對你了?!?/br> 褚鈺摟著我,低頭吻著我的發(fā),悶聲道:“熙和,孤是想把你捧在手心里的?!?/br> 然而這句話有幾分真假,我心中有數(shù),遂低頭默不作聲著。 “一年前,你也是這樣嫁給了孤,帶著幾十車的嫁妝?!瘪意暣蠹s在回想我當日的模樣,追憶道:“孤沒見過書中寫的十里紅妝,但那個場景應(yīng)該就是,華美壯觀?!?/br> “當日孤王想,孤娶的這個女子,是被周皇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她嫁了孤,便該由孤王來悉心照顧?!?/br> 我聽著褚鈺的話,內(nèi)心里波濤洶涌眼眶開始酸澀,高高在上的金王現(xiàn)在在我的耳邊說著這樣的情話。 可我有必須保護的大周在。 “王上,這天下你不要了嗎?” 他倏然松手,將我推離,一雙幽暗眼眸緊鎖著我,半刻也沒說一句話。 “為什么?” 我只是看著他,并不回答。 良久,他起身,玄衣在空中劃過好看弧度,仿佛一只玄鳥,翩躚而落。 “若這是你所希望的,熙和,孤便滿足你。” 褚鈺臨走之前,留下了這樣的一句冷冰冰的話。 我望著他走遠的瀟灑背影,心中暗道,不,那是你所希望的。 —— 蜀國的晴玉郡主被褚鈺封了菁昭容,我品味了一下這個菁字,猜測大約是取自芳草菁菁生機勃勃之意吧。細細想來也對,晴玉今年不過十六歲,正值花一般的年紀。 給我?guī)磉@個消息的是許昭媛,自上次她來我這坐了坐之后,便和我興味相投許多,隔三差五的來拜訪一番。 “昭容這個位份可不高?!北谭髀勓院笃财沧欤讶菸辉诰艐逯惺堑箶?shù)的位置。 許昭媛掩口笑道:“阿拂此言差矣,郡主還年輕,若是一開始封妃了,要是有了孩子可怎么封呢?昭容已是王上顧及蜀國顏面了,要知道選秀進來的小主一開始大多是封少使呢?!?/br> 我點點頭,許昭媛說的很有道理。我對碧拂笑道:“宮里的事情,你還有好多的東西要學呢?!?/br> 碧拂臉一紅,一跺腳轉(zhuǎn)身走了:“不理你們了,你們只會嘲笑我笨。” 我是這樣想得開,可住在芷香閣的晴玉卻不這樣認為,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長大的郡主,聽了這個封號惱怒的把書室砸了一遍。 “發(fā)了好大的脾氣呢。”許昭媛抿了口茶,口中嘖嘖有聲:“司侍宮的嬤嬤可沒受過這樣大的委屈,進來的小主哪一個不是畢恭畢敬的對她,幾十年了估摸也沒遇到過這樣跋扈的人呢?!?/br> “芷香閣在哪?”我問道。 許昭媛答道:“在我表姐的宮殿旁邊,擾了她好幾天的清靜?!?/br> “良人是個好脾氣的。”我嘆道。 許昭媛聞言小聲笑了笑:“我表姐一般不生氣,她只是派了琳瑯去了趟芷香閣而已?!?/br> 此時我并沒明白許昭媛的話,后來我才反應(yīng)過來這話的深意,那時候我們都已經(jīng)被請到了明德宮了。 王后把所有人召集到明德宮里,說是要肅一肅宮里的風氣。 院子里烏央央的站了大約二十多個妃嬪,王后讓皖蘇搬了個矮墩給怡貴妃坐著,綰良人,哦不月前已經(jīng)晉封了綰嬪了,她因為染了風寒實在來不得。 “今日請各位姐妹來,是想說明一下宮中的規(guī)矩?!蓖鹾笞谝巫由?,眼神掃過晴玉,說道:“前日宮里發(fā)生的事情想必都有耳聞,畫扇來本宮這里哭訴菁昭容對她打罵……” 晴玉一聽這話,當下氣不打一處來,辯駁道:“是那侍女以下犯上,本宮教育侍女有何不妥?還是這金宮里人人皆可欺主?” 王后冷笑一聲,站起身來,對著晴玉說:“跪下?!?/br> 晴玉自然不肯,可這里是明德宮,立馬有兩個侍從壓著晴玉的肩膀讓她跪在地上,青磚的石路擱著晴玉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身子。 她心里雖然氣憤,但是并不敢多說什么,塔慕是王后,忤逆不得。 “宮中的姐妹知曉本宮對侍女一向仁慈,畫扇手上的傷太醫(yī)說必然要落下疤痕。”王后看了眼陳妃,繼續(xù)道:“若說晴玉年歲小不通事理也算是情有可原,陳妃入宮多年,寧泉宮和芷香閣一墻之隔,怎的也不去勸說勸說?!?/br> 陳妃矮身一福,面色上滿是委屈:“王后這話倒是錯怪妾身了,那幾日妾身也想上門去拜訪一下,可……昭容meimei連綰嬪meimei都直接轟出了殿門,妾身真是無可奈何啊?!?/br> “哦?還有這等事?”王后凝眸一瞪,嚇得晴玉跌坐在地上,她可能也萬萬沒想到那日轟出去的就是得罪不起的綰嬪。(未完待續(xù))